
目录
01王令樾:两位名相的故事
02陈祥耀:《管晏列传》赏析
03汇评
04原文和译注
01王令樾:两位名相的故事
管晏列传(上)
一 五伦中的朋友之谊
今天我们讲《史记》的第二篇列传——《管晏列传》。读这篇列传,不能不知齐国的政治形态及其历史,故需简要说明。另外参酌《越绝书》《吴越春秋》的记载,补充说明晏婴的生平事迹。
这是管仲和晏婴两个人的合传,之所以作合传,是因为他们都是齐国的宰相,只是在时间上有前后的区别,但都对治理齐国立下过很大的功劳。不过,司马迁在写两个人的时候,笔法上有所不同,因为这两个人在治理朝政的时候,做法是不同的,管仲比较奢华,而晏婴则简约勤俭,司马迁就以此为主轴,写出不同气象的两个人,全篇文章是在奢与俭的相对待上来完成合传。
《伯夷列传》说的是兄弟之情、父子之情,兄弟两人对父亲孝顺而相互让国,孝就展现在他们让国的行为里,所呈现的是仁德。这第二篇列传《管晏列传》,司马迁阐扬的是五伦里面的“朋友”这一伦,讲的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与信义,所以,特别发挥管仲和鲍叔牙之间的相知相惜,这是一个重点。司马迁写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列传,写得不是非常详尽,因为秦朝焚书,将六国史官所记录的史事资料都烧了,由于资料少,记载也不是很一致,所以司马迁写起来较概括和简略,有时候时间、事情上也容易出错,这也是不得已的情况。
在《管晏列传》中,关于管仲和晏婴的背景资料,以及做宰相治国的过程,统统都省略掉了。因为在《齐太公世家》里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从姜太公开始建立齐国,到最后齐被田氏所篡夺、掌握,中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皆已详述,因此在这个列传里,司马迁就不重复叙述。可与《齐太公世家》互相参见,这就是所谓的互见法。
二 管仲从囚犯到相国
我们在讲这两个人的事迹之前,还需要对当时的时代背景做个简单的说明。
春秋时期的齐襄公并不是个好君主,喜好女色,荒淫无道,滥杀大臣,人人自危。齐襄公的两个弟弟因为担心受齐襄公牵连,因为他这样为非作歹,最终将会引起反叛,难免杀戮之祸,所以两个弟弟就统统逃出齐国。二弟公子纠逃到鲁国,因为他的母亲是鲁国的公主,鲁国对他很好,管仲和召忽两个人就跟着他,辅助他;三弟公子小白,逃到了莒(jǔ)国,鲍叔牙跟在身边辅佐。后来齐国果然内乱,直到齐襄公被杀。
两位公子得知消息后,都想尽快赶回齐国去争夺君位。公子纠先让管仲率领一支部队,拦住从莒城到齐国都城的道路,防止公子小白从那条路回齐国。公子小白走到那里,被管仲用箭射中,箭射在了他皮带的钩子上,公子小白假装被射中了要害而装死。管仲一高兴,再也不拦截,并迅速把这个消息传回鲁国,护送公子纠的队伍也就不急着赶路,放慢了回齐国的速度。可是,公子小白其实毫发无损,昼夜兼程回到齐国,被立为君主,这就是齐桓公。管仲跟着鲁国护送公子纠的队伍,却被齐桓公派兵阻拦,双方打了一仗,鲁国军队兵败被围。
齐桓公派人告诉鲁国国君说:“公子纠是我的兄弟,我不忍杀他,就请你们把他杀了吧,但管仲和召忽是我的仇人,一定要把他们送回齐国来,我要亲自杀了他们。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把鲁国给包围起来。”鲁国很担心,就很听话地把公子纠给杀了,召忽随之自杀。但是,管仲自己愿意当囚犯被捆绑着带回齐国。
齐桓公得到管仲后,本想杀掉管仲报那一箭之仇,但又很怜惜他是个人才。这个时候,鲍叔牙对齐桓公说:“我很荣幸能跟在您的身边,出主意辅助王。如果王只是要做个诸侯国国君,那我可以辅助王;如果您要有比这个更崇高的地位,那我就没那个能力了。但我的朋友管仲可以,所以您千万不能失去他。”齐桓公听从鲍叔牙的建议,任管仲为主政大夫。
齐桓公一直很恨鲁国,本来要攻打鲁国,当时管仲就劝他不要打,可是齐桓公不听,派鲍叔牙、公子雍带兵打鲁国。鲁国用曹刿(guì)为将领,跟着鲁国国君一起,指挥鲁军去跟齐国军队在长勺(sháo,今山东省莱芜)作战。齐国军队第一次击鼓要进攻的时候,鲁军不应战;齐军第二次击鼓进军,鲁军还是不回应;等到第三次再敲战鼓的时候,曹刿命令鲁军应战,结果大胜齐军。这就是很有名的“曹刿论战”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齐军第一次擂战鼓时,是军心士气最盛的时候,可是人家对方不理你,第二次时就有一点儿松懈,气势没有那么足了,对方还是不理你,就更没有气势了,在第三次时,鲁军一举反击,结果齐国大败,公子雍也战死了。齐桓公经此一役,才发觉管仲确实有超过他人的才能。管仲交出一个治国策给桓公,桓公看后非常赞赏,于是就非常隆重地拜管仲为相国。
三 管鲍之交
管是管仲的氏,姓姬,名夷吾,字仲,大家叫他管仲。古代“姓”与“氏”其实是不同的,在母系社会的时候,子女跟随母亲姓,这个姓是不变的,后来到了父系社会,就跟着父亲姓,这个姓是有血缘关系的。但是,一个人生下很多孩子,这个人的后世子孙,就有很多分支,分出去的分支就可以各自立一个氏。氏的取用,有的取自他住所的地名,有的用他的职位,有的用他的封国名称等,例如做司马这个官的,就以司马为氏。有的时候不同姓的人用相同职务为氏,就成为不同姓而同氏。
管仲年轻的时候,曾和鲍叔牙在一起做生意。管仲家里很贫困,常常占鲍叔牙的便宜。鲍叔牙非常了解管仲的贤能,始终对他非常好,没有任何怨言,不像有些人被占了一点儿便宜,就到处去说这个人的不对。因为鲍叔牙知道管仲的处境,也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就很体谅他,所以鲍叔牙跟管仲一直是好朋友。
前面说到,当初管仲劝齐桓公不要伐鲁,而齐桓公不听,结果打了败仗,管仲就要离开齐桓公,临走前上了一篇治国策。这个治国策非常重要,里面包含着牧民利政等所有的行政措施,还有兵法、罢刑、罢言,如何才能称霸等。齐桓公看了以后非常惊讶,极为佩服管仲的才能,真正认识到身边竟有这么好的一个人才在,于是就亲自向管仲道歉,拜管仲为相,而且尊称为“仲父”。自此,管仲就留在了齐桓公身边。
这里我们仍要强调的是,管仲跟鲍叔牙两人的交情,管仲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愿意被囚,因为他知道鲍叔牙在齐桓公的身边,他被囚送到齐国,鲍叔牙肯定会救他——鲍叔牙珍惜人才重情义,怎么会让他死呢?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管仲刚到齐国的时候,鲍叔牙亲自来迎接他,亲自去除他手脚上的刑具。鲍叔牙斋戒祭祀以后,带管仲去谒见齐桓公,把他推荐给齐桓公。
齐桓公后来让管仲担任相国,鲍叔牙自愿处于管仲之下。有很多人称扬鲍叔牙的知人能用,这是非常有道理的。因为管仲后来所做出的各种成就,例如使齐国强盛,让天下匡正,协助齐桓公称霸,甚至像孔子赞扬所说的“如果没有管仲,我们就要像蛮族人那样披发左衽”,这些看起来都是管仲的功绩,可是,假如没有鲍叔牙的推荐,管仲不过是齐国的囚徒而已,甚至可能被杀,所以,我们不能忽略能够大公无私推荐管仲的鲍叔牙。管仲这些功劳也有鲍叔牙的一份,这是毋庸置疑的。
管仲跟鲍叔牙等人一起来治理齐国的政务,有很好很完备的设计,立了很多的新法,也改进了军事组织,通过新的渔业、盐业税,用税收去补助救济贫穷的人,奖励那些贤能的人,于是,齐国百姓非常高兴,都认为齐桓公很贤能。齐桓公五年的时候,又带兵去讨伐鲁国,鲁国眼看就要被打败,所以就提出割地求和,引发曹沫挟持齐桓公一事,此留待后文再说。
四 管仲治理齐国
齐国原本只是东海边上的一个诸侯国,管仲担任相国之后,采用正确的治理办法,工商业非常发达,让齐国逐渐富强起来,而且在军事上也非常强盛。管仲还可以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也就是重视百姓,能够利益百姓,百姓喜欢的他能够做到,百姓厌恶的他可以去除。在《管子》一书里,管仲说过一段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国家经济充实,而后可以谈教化,要百姓知道礼节、谨守礼节;当百姓的衣食生活富足了,也就懂得什么叫作荣辱,如果百姓都生活在饥饿状态下,是没有办法谈荣辱的;在上位者遵守法度,父母、兄弟、妻子等这些伦常关系,就能够稳固而坚实,伦常稳固了,社会的整个风气才能好。
管仲还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廉、耻这四大支柱如果不能立起来,一个国家就会灭亡。如果整个国家不知道什么叫作礼,什么是正义和廉耻,那该如何治理呢?国家当然就亡了。管仲又说:“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颁布法令,就像流水的源头,要顺着人民的心意让它流下去。水从源头往下流是自自然然的,颁布法令要想让百姓实行,也要像水一样自然地往下流,而不能逆着百姓的意愿,逼迫百姓去遵守国家法令,那样的法令是行不通的,也是行不远、行不久的。政令要像流水一样往下流,才能够顺了百姓的心。
管仲在治理国家的时候,其“论卑而易行”,他的言论、政令都非常平实,不是高谈阔论,让人做不到。“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大众所需要的、所喜欢的,就可以颁布法令去实行;大众所不要的,就去除,就不去这样做。除此之外,管仲行政上更擅长因祸而为福,原本是个不好的事,但是因为他处理得当而变成好事;他也能够转败为功,原本这事情看起来会失败,可最后反而变成了功绩。他非常重视做事的轻重缓急、利弊得失等,他会先慎重权衡,然后才去做……这就是管仲,他在辅助齐桓公执政的这段时间里,深得民心,使齐国走向了强盛。
至于诸侯国之间的事情,管仲是怎么处理的呢?举个例子,齐桓公因为在乘船游玩时被蔡姬戏弄,制止她还不听,就把她送回了蔡国,蔡国的国君竟将其改嫁了。齐桓公很生气,就南下攻打蔡国。管仲趁着攻打蔡国的时机,顺道攻打了楚国。他攻打楚国是有理由的,因为楚国不按时向周天子进贡祭祀的用品包茅,对天子无礼,所以就合理地讨伐楚国。再如,管仲在北征山戎的时候,也借机回头去要求燕国能够实践召公的政治教化。这些作为是尊重周天子,重视礼法的大国才有的作为,同时也在诸侯国间显示了霸主地位,摆脱单纯用兵攻打蔡国这件事。
五 齐国称霸
前面所说的齐桓公去打鲁国,鲁国大败,割地求和,可是在定盟约的时候,鲁国的曹沫拿着匕首挟持齐桓公要求归还土地,理由是齐国强大,鲁国弱小,大国侵略小国太过分了。齐桓公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只好答应归还鲁国的土地。但是后来齐桓公找到机会想要毁约,管仲劝他千万不可以这样做,管仲说:“贪图小利益换得一时的快意,就会在诸侯面前丧失信用,因此将失去天下人的支持。”于是,齐桓公如约归还了之前占领的鲁国土地,自此,曹沫三次战败所丢失的土地全部回归鲁国。此事可参见《史记·刺客列传》。
因为齐国信守诺言,才能得到诸侯的信任,因而皆归顺于齐。齐桓公能够成就霸业,正是因为有管仲的辅佐,管仲的执政方法,其实就是用了“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的政策,你要取得对方的东西,必先给予对方,因此才能获得更多的东西,这就是执政的法宝。《老子》中也有过这样的意思:“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如果你要夺取那个东西,你就要先给,换取最后拥有那个东西。这是一种很微妙的道理,在表面来看是给予,实际利益上来说是得到。
管仲建立齐桓公的霸业,用的是“尊王攘夷”的方式,对内尊崇周天子的天子地位,让所有人都知道,齐国再怎么强盛,也没有背叛天子,没做任何不合礼法的事情;对外排除外夷的威胁,而且在征战中频频获得胜利,护卫中原地区的文明和安全。因为尊王攘夷,所以能“一匡天下,九合诸侯”,让齐桓公称霸诸侯之间,九次主持召开诸侯大会,订立合约。管仲九合诸侯,不以兵车,不是靠打仗来逼使诸侯国臣服,而是让诸侯国心甘情愿地顺服齐国,尊重齐桓公的领导。
六 管仲的个人生活
管仲治国平天下是很有作为的,但管仲在个人生活上,有些做法不是很妥当。管仲个人的财富雄厚,几乎跟国君一样,所谓“三归”“反坫”,行事奢华,不合礼法。齐国人因为他有大功,所以也就包容了这样的行为。
对“三归”,人们有不同的解释,一个说法是有三个妻子,另一个说法是有三处家,第三个说法是祭祀时候用的三牲。按礼法,诸侯国的君主祭祀用三牲,相国只能用羊和猪二牲,但是管仲在祭祀时用了三牲,所以说他过于奢侈,甚至是僭越礼法。《战国策》中说管仲建筑三归台,住宅三处、三妻,为的是以此让百姓责备他,来掩盖齐桓公在宫中设立女侍妓院(后来的时代里几乎每个朝代都有宫廷妓院),供自己享乐的不当行为。但不管何种说法,管仲的行为都是错误的。
“反坫”是指有一个高台,主客双方喝完酒后,把酒杯放在高台上。依照春秋时代的礼仪,宴会嘉宾的时候,君王跟嘉宾有内外的区别,中间有屏风隔开,大家喝酒之后各自把酒杯放回高台上,但这是国君宴会嘉宾的礼仪,管仲家里也设“反坫”高台就是僭越礼法了。
七 管仲与三个竖子
有记载说,管仲在被拜为相国的时候,曾跟齐桓公约定:欢乐都留给桓公享用,而权力都归于管仲。管仲对齐桓公也曾经说过,纵情欢乐不会危害您的霸业,但独独任用小人会危害您的霸业。这个话的意思是,重用小人的危害远远超过纵情享乐。管仲清楚知道小人危害国家、危害君主是必然。
齐桓公的身边就有竖子三人,竖子就是小人。这三人是易牙、竖刁、开方,齐桓公就陷在这三个小人的操纵之中。管仲也曾经劝阻,但是没有用,齐桓公依然非常信任他们,而且跟他们非常亲近。管仲曾把这三个小人调离开,但齐桓公还是惦记着这三人,又把他们三人叫回来。由这件事情,我们又可以看出,让齐桓公尽情享乐,在享乐的同时,很容易就接近了小人。君子贤人是不会让君王无限制地去享受逸乐的,唯有小人会捧着国君去享乐,所以,管仲让国君享乐,又劝他不要重用小人,这两者之间实际上是冲突的,是不太可能做到的,不享乐方能不接近小人,也就不至于受小人操弄。
更严重的是,君王一旦接近小人,重用小人,那么贤能君子就会因失望而远离,既不相信这样的君王能做大事,更重要的是会遭小人谗言毁谤,君子贤人被排挤而没有可以做事的空间,如此怎么能够维护国家的安定富强呢?这个道理是很清楚的。管仲焉能不明白?末了管仲始终没有推荐贤能的人给齐桓公用,在这种情况下,齐国要想不日渐衰微,恐怕也是很难的事情。
八 孔子对管仲的评价
管仲辅助齐桓公的时候,是用很多的法律来督导和禁止。管仲重视农业,使得百姓在衣食上可以富足,他同时非常在意贸易以及工商财富的国有化;他知道贸易可以制造财富,盐、铁交易的财富归于国有,国家当然就富强起来。国家富裕后,帮助贫困的人,这样就不容易产生乱民、盗贼,避免造成社会安定上的疑虑。在让人们吃得饱、穿得暖之余,管仲又强力壮大军备,使整个国家兵强马壮。管仲多方面的作为,终使齐国壮大威盛,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首。这样的治理方针,其实就是后来法家思想的雏形,也是法家思想的开端。后来的法家思想,更具体地落实在不分亲疏贵贱,一切以法论断,于是再往下走就形成严刑峻法的局面。
讲到这里,我们回头想,历史上是怎样评论管仲的呢?《论语·八佾》篇孔子说:“管仲之器小哉。”接着有人问孔子:“管仲俭乎?”孔子回答说:“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他有三归反坫等事,怎么能够说他是懂得节俭治国的人呢?又问说:“然管仲知礼乎?”孔子说:“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一个人如果不懂得分际,有反坫这样僭越的作为,如果这叫懂得礼法,还有谁不懂礼呢?这是孔子对管仲的批评。
可是,孔子也有赞扬管仲的时候。《论语·宪问》篇子贡问:管仲、齐桓公杀了公子纠,召忽就自刎而死,可是管仲不死,愿意做阶下囚,这恐怕不仁吧?在古代有一种“君辱臣死”的思想,如果自己的国君受到羞辱,臣子应因此而赴死,绝不会独自苟活的,所以召忽的做法是合乎道德、礼仪的,相对来看,管仲就不合礼了,所以就问管仲还能算是仁人吗?孔子就说:管仲做齐桓公的宰相,不靠武力打仗,就让诸侯都归服于齐国,匡扶安定了天下,百姓可以过安宁的日子,这就是爱天下百姓,因此可以说他是仁者。孔子又说,如果没有管仲,中原各国也就会被四夷之兵打败,我们恐怕就不再是懂礼的华夏民族,而是被蛮夷统治,如蛮夷一样披散头发,穿左衽衣服。也就是说,孔子认为管仲尊王攘夷,安定海内外,让百姓过舒服安定的日子,这个功劳很大,不是匹夫匹妇那些小小仁心作为可比拟的。
所谓管仲器小,指的是管仲的气度、见识、胸襟等各方面比较狭隘,不够广大。这根据什么来说呢?显然是根据管仲执政,用的是“霸道”,而非“王道”。王道是以仁义治国,管仲辅佐齐桓公,最后的成就不过是称霸诸侯而已,而不是以王道治理天下。霸道与王道两者之不同,王道指先王之道,就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仁义治天下的政策,霸道则以武力、刑法、霸权等统治天下。相较而言,王道下的国家教化、风俗等仁爱宽厚且合宜,霸道则专横而多权术,气度、见识自是不及王道者宏大。
宋代吕祖谦的《东莱博议》,感叹齐桓公有如此大的事业,死后竟然没有能及时殡葬,是因为他宠爱信任易牙、竖刁、开方这三个小人的缘故。管仲去世后,这三个小人专权,各自树立党羽,致使国政混乱。齐桓公去世以后,几个儿子互相攻打,以至于宫中无人主政,权力呈现中空的状态,也没有人去替齐桓公收敛尸骨,进行埋葬,于是齐桓公的尸首停在床上六十七天之久,尸体上的蛆都爬出来了。直到新君无诡即位,才收殓殡葬。根据这个事件,吕祖谦认为王道之外无坦途,霸道治理再怎么有成就,君臣间都以功利为主,终将混乱。纵然在当时的时代里受到赞美,毕竟不实在。要求得国家的安定富强、长治久安,只有用仁义之道,以道德感化为基础,建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本大道。
九 管仲的大过失
宋朝的苏洵写的《管仲论》,提出一个观点,认为管仲功劳很大,可是也有很大的过错,就是没有为齐桓公推荐好的继任相国,没有栽培好的接班人。照理说,贤能相国一定要为国家培植人才;而且,管仲自己也说过推举贤能人才的重要性,知道国家不能没有人才这个道理。管仲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就更应该去极力推荐人才给齐桓公,避免齐桓公被那三个小人包围,这是他最该做的事情,可是他没有推荐任何人,从而使得那三个小人能到齐桓公身边献媚邀功。很多人会说,任何时代都有小人,齐桓公任用小人不是管仲的错,何况他也曾经劝齐桓公远离那三个小人,所以不能怪罪管仲。
苏洵的儿子苏辙也有一篇《管仲》说:任何时代都有小人,你没有办法让小人绝迹。但重要的是,你有贤能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自然就不给小人留有位置去接近国君。也就是说,管仲不能仅仅去劝齐桓公不要相信小人,应该主动推荐贤能的人。苏辙继承苏洵的观点,认为国家举用贤能的人,是治理上的根本;没有贤能的人,一切都不要谈。这样的说法是对的。
齐桓公也不是没有问过管仲,该由谁来继承他的位置,鲍叔牙可以吗?鲍叔牙也是国家的老臣了,而且推荐过管仲,不能不说他是个很有智慧的人。管仲回答说: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管仲说:鲍叔牙为人的确非常清廉、高尚、正直,有诸多长处,但是他对于没有能力,不如自己的人,是看不上眼的,而一旦听到这个人的过失,一辈子都忘不了。管仲认为鲍叔牙肚量狭小,以个人好恶为标准,不能包容所有的人。要知道,鲍叔牙这个人,四十多年都心甘情愿地处在管仲之下,谦让于管仲而没有一点儿不悦之色,照样勤勉地辅佐管仲来治理国家。这种人肚量狭小吗?这种人还不能算是贤能的人吗?管仲的这个批评,是不是过当了呢?所以管仲的为人值得推敲。
两位名相的故事——管晏列传(下)
一 晏婴登上舞台
齐桓公有十多个儿子,他死后,有五个儿子都想继承国君这个位子。结果无诡只做了三个月国君就被杀了,也没有谥号;接下去是齐孝公、昭公、懿公、惠公,都是齐桓公的儿子,其间也有很多的争夺杀害。到了齐惠公之后,才由齐惠公的儿子继位,就是齐顷公,之后由顷公的儿子齐灵公继位。齐昭公的时候,晋文公称霸诸侯,由此可知,齐国国力已经衰弱。齐灵公的时候,晏婴的父亲晏弱做过卿相,齐灵公二十六年,晏弱去世,晏婴继承为卿,而后做了相国。齐灵公在位二十八年,病重而死,齐庄公继位。
话说晏婴这个人其貌不扬,非常矮小,所以常常受到别人轻视,但其实他是非常善于辞令,异常机敏的一个人。有本书叫《晏子春秋》,是由史官和晏婴的徒众一起记录下来的,后来也经过稷下学士的改动修订,到了汉朝又做过整理。这部书记录晏婴一生很多的事迹,我们就根据这部书来取一些资料做补充说明。
司马迁在《史记》中是这样说晏婴的,晏婴做了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个诸侯王的相国,可见他具备治国才能。他“以节俭力行重于齐”,个人生活非常节俭而且身体力行,非常努力地做事,因此在齐国受到敬重。
晏婴做相国之后,拥有很大的权力,国君也给了很多的赏赐、封地,可是他生活节俭到什么程度呢?“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吃饭时不会吃两种以上的肉,菜肴非常简单,他的妾不能穿丝绸的衣服。在朝廷时,如果国君说话涉及他,谈到他的做事等,他一定非常正直地去陈述自己的作为,以及所作所为的缘由,然后陈述自己的意见。如果国君说话没有涉及他,他就去办他的事情。他一直都非常努力地修持自己的德行,努力工作,就是不想受到责备,因为受到责备就表明自己做事有误。在国家有道的时候,就是国君行事非常端正的时候,他就顺从国君的命令去做事;如果在国君无道,行事不妥当的时候,他就斟酌衡量国君的命令,然后再去处理。因此,晏婴家能够三代都在诸侯国之间颇有名望。
由此,大体上可知晏婴是个很节俭、勤奋、谨慎的人。
二 晏婴避祸避辱
齐庄公四年,晏婴劝庄公不可去讨伐晋国。晏婴说:“多誉则骄,必为困。”因为庄公非常骄傲,而且贪婪,想占有别人的东西,就一定会带来困厄,所以千万不要打这一仗。但是庄公不听他的,且非常不喜欢晏婴,晏婴就辞官回家,而且他辞官的时候,将所有家产全部散给国库及老百姓,然后回家过他的穷困日子。他家的庭院里长满野菜,大门外面是荒芜的荆棘杂草。
齐景公的时候,晏婴也做过辞官归故里的事情。那时吴国公子季札出使鲁国,后来离开鲁国经过齐国,看到齐国的国政非常不好,就知道一定会发生国难,因此劝晏婴把国政交出来,可以避祸。晏婴听从劝告,把国政和封给他的土地都还给齐君。果然,不久以后,齐国的四个大家族要除去很有权势的大臣庆封,结果引起国家一场很大的灾难,晏婴的辞官之举成功地避掉了这场灾难。
晏婴在很多事情上都表现出他的能力。根据《晏子春秋》记载,有一年,晋国使者去齐国,受到齐国非常傲慢的对待,晋国因此不高兴,回头就要打齐国。齐国眼看兵临城下,于是派晏婴到楚国搬救兵。晏婴进入楚国城门的时候,守城门的人看他其貌不扬,长得又矮,就叫他从像个洞口一样的小门进去。晏婴就笑一笑,说:“只有到狗国,才从狗洞钻进去。”那些人只好让他从大门进入。接着,楚国国君见到晏婴以后,就说:“你们齐国真没有人才了吗?怎么会派你来呢?”晏婴说:“我们国君把人才都派到好的国家去了,我是所有人里面最差的那个,所以派我到你们国家来。”楚王一听非常不高兴,但是又没话可说,也只能忍耐下来,但心里终究是不高兴。之后,在饮宴的场合,楚国侍卫绑着一个人进来,国君就问这个人是谁?侍卫说:“这是个齐国人,他到我们楚国来偷窃。”楚王就对晏婴说:“你们齐国没人吗?难道出来的都是一些盗匪?”晏婴说:“我们齐国人很多,我们人多到大家把袖子举起来足以把阳光给遮住,多到如果大家流汗就像下雨一般。”又说:“这个人是什么人呢?其实我们齐国人是非常好的,到你们这里来就成了盗匪,恐怕是受到你楚国的风俗习惯的影响吧!这就好像橘子在淮南生长就是橘子,到了淮北,水土一变,它就变成枳了。”楚王被晏婴顶撞,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像这一类事情非常多,由此也可以看到晏婴的长处。《晏子春秋》里还引用孔子的一番话来赞美他,孔子说:“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晏婴这个人善于与人交往,相交越久,越会敬重他。因为来往久了必能知道他的德行、能力有多好,因此而尊敬他。孔子也说他行为合于正义,是有义气的君子,因为他天天都在为百姓谋福祉,但是从来不夸耀;辅佐三位国君,也从来不自以为是。
三 节俭知礼合义的晏婴
我们曾说过,司马迁写这篇合传,是拿管仲的奢华跟晏婴的节俭对写。这两个人虽然都是齐相,可是行事上有如此大的不同,管仲三归反坫的奢侈,对比的是晏婴的节俭作为,显得分外明显。
我们再来看一件事情,齐景公有个大夫叫陈桓子,一向很讨厌晏婴的节俭。陈桓子认为,齐景公对晏婴的赏赐那么多,还有封邑,为什么他还要过穷困生活呢?所以心里很不高兴、不舒服。有一次,齐景公与大家喝酒,陈桓子说:这次可要好好罚晏婴喝三大杯酒,因为他那穷困的样子,岂不表示国君对他不好吗?那不是对国君很大的伤害吗?齐景公觉得有道理,于是就罚晏婴喝酒。晏婴就问齐景公是先喝酒再回答,还是先说话再喝酒?齐景公就让他先做辩解。晏婴说:身为相国,主持国政,国家、百姓任何不好都是他的罪过,都应受罚喝酒,但是自己节俭过日子,唯独这一点儿不接受罚酒。景公问为什么?晏婴说:“因为国君的赏赐,我的俸禄,都拿回家养我的父母、妻儿,还照顾我的兄弟、族人,他们都非常感激。我还把剩下的钱用来救济百姓,乡里之间不知有多少百姓还在指望着我才能吃饱饭呢!我这样做,这么多人感激我,同时都知道我所有的一切是国君赏赐,大家就跟着都感激国君。这难道还要受罚吗?我节俭一点儿,让国君名声能传扬出去,不是很对的事吗?”齐景公听完哈哈大笑,不再处罚晏婴,陈桓子觉得理亏,只好喝下了那三大杯酒。
这个故事,第一说明晏婴善于辞令,把这件事给辩驳了;第二说明他懂得怎样劝谏君王,这番话换言之告诉齐景公,该对百姓好点儿,要以百姓生活富足为要;第三是晏婴表现出来的节俭行为,让大家都知道那是应该的,不骄侈奢华是做臣子该做的事。
还有一次,齐景公指派晏婴替他端碗粥来,晏婴却不去,说这是你的侍妾婢女该做的事。齐景公叫晏婴替他拿一件衣服,晏婴也不做,说那是你的用人仆人该做的事情。齐景公生气了,就问晏婴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提醒晏婴别忘了是国君的臣子。晏婴就说:“我是个臣子没错,但我是国家社稷的臣子。”齐景公就问:社稷之臣是做什么的呢?晏婴说:社稷之臣是辅佐国君,面对国家大事,处理国家和百姓的事务。从此以后,凡是在不合礼仪的地方,齐景公绝不会见晏婴,绝不让晏婴看到。可见晏婴自律甚严,不能有不合礼仪的事。当齐景公对他不合礼仪的时候,晏婴宁愿忤逆君王,也要维护礼仪。
四 晏婴提拔人才
《史记》记载了晏婴提拔人才这事。越石父是个贤能的人,因犯了罪正在服劳役。晏婴出使晋国,在路上碰到被捆绑着的囚徒越石父,于是就用驾车的马去赎他,把越石父带回齐国。但是,回到家里以后,晏婴也没有跟越石父说一句话,就到内室去,很久才出来。这个时候,越石父就说:“我要走了。”晏婴非常惊讶,就整理了衣冠,表示道歉的意思,问他:“我虽然不敢说自己是个仁心宽厚的人,但我不是才把你救出来吗?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越石父说:“不是这样子的,我听说君子要跟了解自己的人在一起,面对面而不了解自己的话,就没有意义跟着他。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才能完成我的志向。你现在对我的态度不是一个知己,我跟随你当然就没意义。我之前是囚徒,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能力,所以我没话可说。可是你把我赎出来,这就是知己。但刚刚的态度又是那么无礼,那我还不如回到牢犯的身份,过牢犯的日子。”
这一番话的确很有道理,因为晏婴进到内室久久没有出来,把越石父一个人晾在那里,是不礼貌。晏子马上向他道歉,敬他为上宾,让他发挥才能做事。晏婴是知错而不怕改正的人,是谦虚贤明的人,是仁而下士的人,他爱护人才,知人善用,这诸多长处都能从这件事上看出来。
晏婴身为相国,外出坐着马车。赶车人的妻子从门缝中看她的丈夫,发现她丈夫得意扬扬的样子。赶马车的人回家后,妻子就说:“我要走了。”丈夫问她为什么,妻子说:“你看晏子,身高不满六尺,但为齐国的相国,名声显扬于诸侯国之间,却是那么谦虚。说起来你身高八尺,是个赶马车的人,神态却得意扬扬,我实在是觉得难为情,我要走了。”经她这样一说,她的丈夫后来态度变得非常谦卑,再也不那么得意扬扬。晏婴看在眼里觉得奇怪,就问这赶车的人,赶车的人说了和妻子的这段对话。晏婴见这人知错能改,知道上进,也是个人才,于是很快提拔了他。
从这两个例子看,晏婴不但要求自己做得好,而且还为国家选拔举用人才,这是相国非常该做的事。这两个人虽非国家的栋梁之材,但从小处可以看大处,晏子连小人物都重视,当然会为国家举用更多、更重大的人才。回顾苏洵责备管仲没替齐桓公举用良才,找到继任相国的人选,管仲的做法的确是不对的。
五 晏婴反对孔子为齐相
说到举荐人才,晏子曾经反对齐国国君任用孔子治国理政。他的反对令人不解,难道越石父的贤能超过孔子吗?如果越石父都是人才,都要用的话,那为什么不用孔子呢?对这件事情需另做解释,因为这其中的情况不同。任用越石父所给的官位不高,而孔子到齐国去是要主持国家大政。齐、鲁两国风俗不同,国家政治文化不同,齐国从建国以来,崇尚“法”的思想,而鲁国崇尚于“礼”。姜太公建国以来,齐国是“尊贤尚公”,就是采用人才,努力治理,让国家强大,而同时崇尚于立即看到治理功效。百姓都是争赏而畏惧刑罚,所以用法的效果是立竿见影,赏罚分明。可是礼不一样,礼仪是感化、教化,是要潜移默化,让民心向善,所以功效来得缓慢。
齐国崇尚霸道,鲁国崇尚王道,遵从三代以来礼乐教化、制度、教育。而春秋以来的乱世里,各诸侯国相互攻伐,追求强大,都想要治理的效果立竿见影,这个君不君、臣不臣的时代,王道已经没法推行。鲁国因此越来越弱,不像行霸道的国家那样很快富强起来,例如齐桓公富国强兵,秦国也有商鞅变法以致国富兵强。所以,孔子在春秋时期周游列国,一直没有办法实现自己的抱负,没有受到重用,就是王道在当时乱世无法实行。晏婴身处齐国,知道自己国家的文化,百姓的习气,明白孔子的礼仪尊卑等教化,在齐国是用不上的,孔子的抱负是无从施展的,因此晏婴才反对任用孔子。
晏婴不重视儒家的尊卑礼仪这些教化,认为治理齐国就是举用人才,让人才发挥能力,展现效果,国家就得到好处。他认为治理国家要赏罚明确,用法去约制百姓。然而约制可以用于一时,强大可以存在数世,终难长治久安。所谓法治是刑罚的压抑,难免造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结果,人民心性并未改善。只有仁义教化,方可以使人民心性趋向良善,自然不为非作歹。当人民的德行受到教化,每个人有一定的修养规范而行为端正,然后五伦和谐,自然可以走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路,又何愁不能长治久安呢!反之,法治固然重要,但不讲仁义道德的话,人性若趋向邪恶,法治的效果也有穷尽的时候,法就只能愈发严峻,终有一天酿成暴政。
六 法家的霸术
说到齐国的法家理政,再举个例子。管仲主政的时候,因为楚国渐渐强大,管仲想让楚国臣服于齐国,就使用霸术。管仲命令在齐国跟楚国交界的小城里,用高价购买楚国的鹿,楚国不仅民间百姓忙着去捉鹿卖鹿,连政府也觉得是门好生意,于是全国上下所有人一起去捕鹿,以至没有人耕田种地。而同一时间,管仲命令人悄悄囤积粮食。楚国因为误了种地的时机,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科技发达,一年可以种几次粮,那时候一旦错过了种粮的时间,一年就没有收成。楚国当然就要去买粮。管仲下令齐国边境不许卖粮,楚国到各地都买不到粮食,因此大伤元气。三年以后,楚国就臣服于齐国了。
前面说管仲提出尊王攘夷,这个政策让当时已经被天下诸侯冷落的周天子,非常在意齐国,齐国因此可以号令诸侯。齐桓公就带着齐国的特产彤弓和石璧,去觐(jìn)见周天子,并劝周天子说:“你要让各个诸侯国都用这石璧来觐见。”周天子就照着齐桓公的意思做了。这个命令一出,各国都只能到齐国去买,齐国就让石璧涨价,因此发了大财,国库进账不少。不过齐国富强了,周朝的礼乐教化却因此受到很大的伤害,对于周朝的典章制度也是种破坏,这种用霸术权谋治理百姓的方式,对周朝来说其实并不是功劳。
七 晏婴礼仪因时制宜
晏婴虽然也不施行儒家的礼乐教化政策,不过他的行为是合礼仪的。有一次晏婴出使到鲁国去,孔子要门下弟子前去观摩。弟子们回来后,子贡说自己怀疑晏婴不懂得古礼仪,因为古礼是“登阶不历,堂上不趋,授玉不跪”,但是晏婴都没做到。孔子后来有个机会见到晏婴,就请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晏婴说:“在齐、鲁都是君臣有分别的。照古礼是国君走一步,臣子走两步,可是当时鲁国国君走得太快,我怕来不及,所以就越级而登,快跑着登上阶梯,迅速地往位置上走,这是不合古礼登阶要一步一步地上。因为不得已快走,以至于不合在堂上不能快步走的古礼。鲁国国君给我玉的时候,姿势太低,我不能站得比国君高,迫于当时情势,就只好跪下来接。然而,为人处事应该是谨守礼法上的大节,不要在意小节上有点儿出入吧!”
晏子的意思是这次行礼,重在保全对鲁国君主的礼仪,自己礼仪上的缺失是其次。孔子对弟子说:晏子这样的作为是“行而有节”。赞美晏子懂得礼贵在因时制宜,能根据实际状况来遵从礼的精神,以及保全礼的意义。晏婴的作为,在小节上看似不合理,实际上反而没让鲁国君主失礼仪,就是守住礼的重大意义。礼不在形式,而在守礼的恭敬心,晏婴的内心是知礼的。
八 司马迁看管仲和晏婴
司马迁在这篇列传最后的“太史公曰”里,首先是这样说的,《管子》和《晏子春秋》,对管仲和晏婴的治国理政和行事为人都有所记载,读了这两本书就可以了解两个人的行事作风。于是,在这之外给他们写了这篇合传,至于这两本书里的其他事情、两家的思想内涵等,就不再重复叙述。
司马迁评价管仲,认为管仲在历史上被称为贤臣,而孔子之所以批评管仲器小,是因为在春秋时代,周天子的权力、地位、礼乐教化都已经衰微,齐桓公既然称霸诸侯,管仲辅佐齐桓公,就应该帮他行使王道,维护中华道统,仅用霸道是很遗憾的。《孝经》上有句话:“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官吏能够顺着国家的情势,辅佐国君治理国家,匡正国家的政治,国君有弊端时也能去辅助补救,而成就君子之德,使得百姓能生活安宁,君臣之间,国君与百姓之间,或官吏与百姓之间就能相亲相爱。管仲的确帮齐桓公安定了齐国,让齐国富强,也让百姓日子过得好,上下之间彼此相亲相爱。所以,对管仲有批评也有赞美,这个评论是非常公正的。
至于晏婴,司马迁提到“伏庄公尸哭之”这件事情。认为晏婴不是“见义不为,无勇”的人。司马迁认为,晏婴做相国的时候,本着正义的原则,宁愿触犯国君,也要直言劝谏。这就是“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入朝极尽忠心报国,退朝以后,处处要求行为端正,有过错就立刻改正。晏婴好贤乐善,守护为臣之道极有分寸,是非功过得失清晰分明,可以让所有官吏有所警诫。所以,司马迁说:“若是晏婴还活在我现在这个时代的话,你叫我去为他执鞭赶车当车夫,我也会欣然前往。”这是司马迁对晏婴很高的一个赞美。
九 晏婴哭庄公
晏婴给齐国三代国君做过相国。齐灵公在位后期,年老伴病,就答应宠幸的戎姬,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把原来的太子给废了。后来,灵公病重,大臣崔杼把被废的太子迎了回来,扶上君位,就是齐庄公。庄公非常昏庸,有怪癖,无道德修养,崇尚武力,喜欢打仗,他治理下的社会战乱频频。晏婴不愿意继续为相,就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国库及百姓,辞官回去过穷日子。
齐国大夫棠公的妻子非常漂亮,棠公死后,崔杼把她娶回家,齐庄公却常常到崔杼家与她私通,崔杼得知后很生气。齐庄公有个侍从叫贾举,曾经被齐庄公鞭打过,一直怀恨在心。贾举就帮崔杼留意齐庄公的动静,找机会和崔杼一起报仇雪恨。
齐庄公六年,莒子到齐国来朝见,齐国设国宴招待贵宾,崔杼称病不参加。第二天,齐庄公前往崔府探视崔杼,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与其妻幽会。崔杼妻走进内室,和崔杼紧闭房门不出来,庄公就抱着庭内的柱子唱歌挑逗。贾举把所有的侍从拦在大门外,他自己进来以后,就把门给牢牢关上。然后,崔杼的家丁护卫带着武器,从庭院中一拥而上,包围了庄公。齐庄公一看情况不妙,就爬到亭台上请求解围,可是那些家丁都不听齐庄公的调遣,齐庄公又说愿意跟崔杼定约,这些家丁也不听,最后齐庄公请求这些人放他回去,让他在祖庙中自杀,崔府家丁也没有接受。这些家丁对齐庄公说:“崔杼病得很重,所以,我们是不会听你的吩咐的。我家主人只命令我们捉拿奸淫之徒,我们不会听别的命令。”庄公想爬墙出去,家丁们就朝他射箭,射中了他的大腿,齐庄公摔下来后就被杀了。
晏婴知道这件事后,赶紧来到崔杼家门外,对崔杼说:“国君如果为国家而死,臣子就应该跟着他去死,如果为国家而逃亡,臣子也应该随他逃亡;国君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私事而丧命,他宠幸的臣子应该跟随他去,宠臣之外,又有谁会为他而死呢?”说完之后,崔府的门就开了,晏婴进去,趴在庄公的尸体上痛哭,然后就行吊祭之礼,行完礼推门出去。有人告诉崔杼说:“这个机会好,可以一并把晏婴杀了。”崔杼说:“不能,晏婴是受到百姓拥戴的人,放了他,可以收拢民心。”
第四天,崔杼拥立了新国君,这就是齐景公,崔杼被任为右相,庆封为左相。两个相国唯恐其他臣子不服而叛乱,就强迫满朝的文武大臣集合在太公庙上,然后用很多兵力镇守,要群臣宣誓效忠。群臣无可奈何都宣誓了,可是唯有晏婴仰天长叹:“我晏婴只随从国君和有利于社稷的人,上天可作明鉴。”意思是自己绝不会效忠相国。庆封要杀晏婴,崔杼说:“晏婴是个忠臣,放了他吧!”
有个典故称“太史直书”,即源于此事。当时齐国的太史记录说:“崔杼杀害齐庄公。”崔杼一看,就把这太史给杀了。太史的弟弟继任为太史,也照样记载崔杼杀害庄公,于是弟弟也被杀。再下去,他们更小的弟弟继任为太史,也依然是这样记载,崔杼觉得老杀人不是办法,就把这个小弟太史给放了。做史官的人能够不畏强权,遵照实际的事情去公正记录,就叫作“直书”,太史直书给后来的史官做了极好的榜样。
十 晏婴忠勇吗
齐庄公死,晏婴没有随齐庄公而死,是否不算是勇敢、忠义的臣子呢?后来齐景公曾问晏婴:“忠臣该如何侍君?”晏婴回答说:“国君有难,忠臣不盲目从死;国君逃亡,忠臣不盲目跟从。”意思是说,国君若听从忠臣的劝谏与谋略,则国君不该有难,忠臣该做的不是愚昧地跟随,而是要善于进谏,使得国君采纳,使国君不会陷于危难。由此可以解读,当年晏婴为什么没有随齐庄公赴死。
晏婴当时在崔杼家门外说的那番话,清楚表明齐庄公是因为私德不好才被杀,晏婴当然不会随庄公而死,这是晏婴的一个态度。话说回来,他有没有尽臣子的礼仪呢?有。崔杼杀庄公之后,没人敢到崔家去祭拜庄公,都怕被杀,可是晏婴毫不畏惧地立刻前去悼念庄公。从这件事来说,不能不说晏婴是见义勇为,是勇敢而且懂礼的,尽到做臣子该去祭悼国君的礼仪,他是不惜被杀也要维护君臣礼仪的人。
齐景公时代,晏婴做相国,为什么不杀弑君的崔杼?他不是怯懦,实因他没有这样的能力,因为崔杼做右相,庆封做左相,两人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所以不能因此就说他是一个怯懦的人,反过来如前面所说,他是一个见义勇为而勇敢的人。司马迁在“太史公曰”里说,晏婴“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用的是一个疑问句,意思是:晏婴是一个见义不为而无勇的人吗?不是的。太史公对于晏婴这样的臣子,私德非常好,对国家也非常尽忠,是极其推崇的,所以才会有“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这样的敬仰之辞,又怎会说他见义不为是无勇者呢。
——王令樾《人与经典·史记》,花山文艺出版社。2022.9
02陈祥耀:《管晏列传》赏析
《史记》的列传,通常是正文叙事,后加论赞,《伯夷列传》则通篇以议论为主,篇末没有论赞;《管晏列传》形式上没有《伯夷列传》那样特殊,但叙事极力概括,而抒情谈话独多,写法也很特别。
管仲和晏婴,是春秋时齐国的两个名相,其生平行事和言论,见于《管子》、《晏子春秋》、《左传》、《国语》等书的,材料丰富,可写者多。《管晏列传》对于有关两人的著作(非尽出本人之手),只提书名和若干篇名,而于管仲略为摘引《牧民》篇的几句重要言论,其余以“详哉其言之也”一笔带过。因为著作既在,无烦详细介绍,《史记》对于老子、庄子、孟子、荀子的著作,也是这样处理。文中说:“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似乎要详写两人的行事,其实不然,对两人行事写得很概括,取严舍多。
传文的第一段,介绍管仲的出身。着重写他因鲍叔牙的推荐而任齐桓公之相的事,为后文管仲详谈他和鲍叔的关系作发端;于管仲的煌煌相业,则以“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几句带论断性的、概括性极强的话了之。头绪集中,笔力极劲健。
第二段,集中显示了本文的特点。借管仲之口,尽量抒发存在于他与鲍叔之间的典型的人生知遇之情。“分财”多取而非“贪”,为人“谋事”陷于“穷困”而非“愚”,“三仕”都被逐而非“不肖”,作战退走而非“怯”,被囚降事新主而非“无耻”,管仲的一连串不容易为人原谅、得人理解的行动,鲍叔都能原谅,都能理解,丝毫不动摇对管仲的信赖,其见事之明,知人之深,真是别无可求,不能有加。在阶级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充满计较利害、变换冷暖的情态,文中写鲍叔的对待管仲,真能使旧时一般缺乏援助、需要友谊的人,读了都感极而下泪。鲍叔知人,可令一般人如此感动,则管仲之高呼“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自是出诸血诚,丝毫没有过分,一样令人共鸣,令人激动。文中这段抒情的谈话,都用排比之笔,重叠、连贯地写下来,恻怆悲凉,顿挫摇曳,情韵绵邈,一反上段的劲炼之概,使文章节奏变换,交错多姿。鲍叔之贤,得管仲相业而彰;管仲之污,得鲍叔智慧而除。司马迁在文中叙事那样节约笔墨,而放手去载管仲的抒情之言,目的固然是为了在管晏传中附写鲍叔,起合传中又有附传的微妙作用,因而后文又连带介绍鲍叔的子孙后世,并下一句抑管扬鲍、倒置历史人物的通常地位的断语:“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实际上其思想感情的根源,是司马迁因李陵事下狱受刑,得不到任何亲戚朋友的援助,任何朝廷显贵的主持公道的深切、惨痛的感受。有了这种根源,他往往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在《史记》中抒发重视友谊、重视患难相助的感情。《游侠列传》中的“且缓急人之所需也”等议论写得那样哀痛;本传这段话又写得这样凄切动人,难道是没有来历的吗?本文写法的打破列传叙事的轻重主次、虚实详略的常规;它属历史传记而却突出抒情因素;它不正面写鲍叔,而鲍叔的形象却高大动人:原因也在于此。
第三段,笔调又变化,以议论带叙述,近于今人的所谓“以论带史”。它用作者的评论及管仲自己的言论,带来对于管仲相业成功原因的补叙。目的主要不在表彰管仲一人,而在提供带有普遍意义的历史经验,供人借鉴。在史传中注意提供有意义的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经验教训,又是《史记》重大的思想价值之一。司马迁有儒家思想,又善于汲取道家思想中的重自然、重顺应民心的合理因素。他在《货殖列传》中,曾发挥极具卓见的发展经济的“因势利导”的思想;在本段中,又着重总结管仲相齐的“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的成功的政治经验。本段写完管仲的事迹,带出“后百馀年而有晏子焉”一句,显示两人的类同关系,为后面介绍晏婴事迹作承转,也是《史记》的常用手法。
第四段开始写晏婴,也以极简练的笔墨概括其生平。段中着重揭示晏婴的“节俭力行”与“危言危行”两种行谊,由于有重点,故叙述虽简而晏婴为人的特点很分明。本文的第二段可见《史记》不避琐细,善于用繁的功夫;这段和第一段,又可见《史记》善于驾驭重大,善于用简的功夫。
第五段又不避琐细,选择两个生动事例,写晏婴的知人和谦逊。其中“志念深矣”一句,借晏婴驾车人妻子的口,表现晏婴的大臣和思想家的重要品质,极为深刻。越石父与晏婴的对答,驾车人与晏婴的对照,着墨无多,生动且具有戏剧性。对史事本身的善于选择和剪裁,此史笔之所以工;描写的富有生动性,此文学价值之所以高。往往一事而兼具两善如此段,则《史记》之多多过人也固宜。
最后一段为论赞,多用反问句跌宕生姿,此亦《史记》所擅长。“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一结以自卑口气,备致对晏婴的倾倒之情,牵扯自己,真是出人意外的神来之笔。然幽默之中,固含有无限的体会世味辛酸、渴望知人之贤的悲痛心情。了解司马迁的为人和经历,才能领会这句话的严肃的思想与感情的分量。
这篇列传叙事简洁而生动,突出抒情和议论,特色显著。清人评为“通篇无一实笔,纯以清空一气运旋”。所谓“无一实笔”,当然不能以形迹论,谁也知道叙事处即是“实笔”;审其用意,乃强调文章以抒情、议论之“虚”,运叙事之“实”,故觉“清空一气”,为史传文中所少见。
——陈祥耀《古文鉴赏辞典》(新一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8
03汇评
[春秋]孔子: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
译文: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使天下得到匡正,百姓到现在还受着他的恩惠。如果没有管仲,我们大概要披散着头发,衣襟向左开(像蛮夷一样)了。
[宋]黄震:其令“论卑而易行”,其政“善因祸而为福”,太史公此论固切中其相齐之要领,实则苟于济事,不暇顾在我之正守,已占于贫贱之时矣。晏平仲功业不及管氏,而相三君,妾不衣帛,则廉节过之。越石父称“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盖名言也,宜晏子之敬待。(《黄氏日钞》卷四六)
译文:管仲的政令“道理浅显而容易推行”,他的施政“善于把灾祸转化为福运”,太史公这一评论确实切中他辅佐齐国的关键。但实际上,他只求事情成功,无暇顾及自身操守的端正,这在他贫贱时就已显露。晏平仲的功业不如管仲,但他辅佐三位君主,侍妾不穿丝绸,廉节超过了管仲。越石父说“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委屈,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得到伸展”,这真是名言,难怪晏子会恭敬地对待他。
[清]谢有煇: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若就实事叙去,将连篇累幅不能尽。史公只以数语括其大要,而就两人轶事生波澜,不但见剪裁体要,亦是文章避就之法。(《古文赏音》卷五)
译文:管仲使他的君主称霸,晏子使他的君主显扬。如果依照实际事迹叙述,将会长篇大论写不完。太史公只用几句话概括其要点,却借两人的逸闻轶事制造波澜,不仅体现了剪裁的要领,也是文章避实就虚的写法。
[清]林云铭:管、晏世所并称,自当合传。管仲与俗同好恶,论卑而易行,止是将就做去,成霸在此,其不能移风易俗,致主王道亦在此。晏子所事三君,皆不如桓公之贤,拏定近里,著己工夫,止显得个虚名。若陈氏之移齐祚,明知之而不能制,时不同也。传中不语,俱有斟酌。将鲍叔之知,石父、御妻之言,皆其轶事,叙得异样生动,赞语亦确切不易。(《古文析义》卷八)
译文:管仲、晏子是世人并称的贤臣,自然应当合为一传。管仲与世俗同好恶,言论浅显易推行,只是将就着做事,成就霸业在此,不能移风易俗、使君主成就王道也在此。晏子侍奉的三位君主,都不如齐桓公贤明,他坚守日常之道,下足自身功夫,只显露出一个虚名。至于陈氏篡夺齐国政权,晏子明知却无法制止,是时代不同所致。传中不记载这些,都有斟酌。他写鲍叔的知遇、越石父和车夫妻子的话,都是他们的逸事,叙述得格外生动,赞语也确切恰当。
[清]吴楚材、吴调侯:《伯夷传》,忠孝兄弟之伦备矣。《管晏传》,于朋友三致意焉。管仲用齐,由叔牙以进,所重在叔牙,故传中深美叔牙。越石与其御,皆非晏子之友,而延为上客,荐为大夫,所难在晏子,故赞中忻慕晏子。通篇无一实笔,纯以清空一气运旋。觉《伯夷传》犹有意为文,不若此篇天然成妙。(《古文观止》卷五)
译文:《伯夷列传》中,忠孝兄弟的伦理完备。《管晏列传》则多次表达对朋友之道的重视。管仲在齐国被任用,是因鲍叔牙举荐,重点在鲍叔牙,所以传中极力赞美鲍叔牙。越石父和车夫,都不是晏子的旧友,而晏子却请他们做上客、推荐为大夫,难能可贵的是晏子,所以赞中表达对晏子的仰慕。全篇没有一处实写,全凭清灵的文气贯穿。感觉《伯夷列传》还似有意作文,不如这篇自然精妙。
[清]浦起龙:《报任少卿》云:“家贫,货财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此管、晏二传所为感发也。于管得“生我”、“知我”二语,于晏得“诎信”、“知己”二语,自我作古,触类而书,所谓论其轶事如此。(《古文眉诠》卷二三)
译文:《报任少卿书》说:“家境贫寒,钱财不足以赎罪;朋友不救助,身边亲近的人也不替我说一句话。”这正是管、晏二传创作的情感触发点。从管仲那里得到“生我”“知我”两句,从晏子那里得到“委屈与伸展”“知己”两句,自己开创写法,触类旁通地记述,这就是所谓的记述他们的逸事。
[清]牛运震:管、晏齐名臣,事迹繁众,铺叙则伤于冗,约举则病其漏。此传善用隐括法,而脉理浅深特历历,是太史公别一格文字。(《史记评注》)
译文:管仲、晏子都是著名的贤臣,事迹繁多,如果铺陈叙述就会过于冗长,简要列举又担心遗漏。这篇传记善于用概括的笔法,而条理的深浅特别清晰,是太史公另一种风格的文字。
[清]过珙:两人霸显之迹,传在人口,略不写及,只将轶事铺写一番。冷处著笔,此文章人弃我取之法也。管仲传首叙其之出处,次言受鲍叔之知,次言任政相齐事:凡三段,纵横自得,真神化之笔。晏子传独取解左骖、荐御者之事,盖太史公为李陵故,幽于缧绁,家贫不能赎罪,而生平交游故旧,无能如晏子解骖赎石父者,自伤不遇其人,故寄慨于晏子耳。就解骖、荐御二事看,是一轻一重、一宾一主。至于赞中执鞭事,乃是借他人题目,发自己感慨。不然,仆御之妇且羞其夫为晏子御,岂堂堂一太史,反忻慕执鞭耶?正妙在借御妇作一反形,以发其激切仰望之词耳。读者不察,便谓太史传晏子,特特表作二事,是岂作者本意哉?(《详订古文评注全集》卷五)
译文:两人称霸显达的事迹,家喻户晓,传中几乎不写,只铺陈叙述他们的逸事。从冷僻处着笔,这是文章“人弃我取”的写法。管仲传开头叙述他的出仕与归隐,接着说受鲍叔牙的知遇,再讲执政辅佐齐国之事:共三段,纵横自如,真是出神入化的笔法。晏子传只选取解下左边骏马赎越石父、推荐车夫的事,大概是因为太史公因李陵之事,被囚禁在牢狱,家境贫寒不能赎罪,而生平的朋友旧交,没有能像晏子解马赎越石父那样帮助他的,他感伤自己没遇到这样的人,所以在晏子身上寄托感慨。从解马、荐御两件事看,是一轻一重、一宾一主。至于赞中说“愿为执鞭”,是借别人的事,抒发自己的感慨。否则,车夫的妻子尚且以丈夫做晏子的车夫为羞,难道堂堂太史公,反而羡慕做车夫吗?妙就妙在借车夫妻子的话反衬,来抒发他急切仰慕的情感。读者不明白这一点,就说太史公写晏子,特意表彰这两件事,这哪里是作者的本意呢?
[清]吴见思:管仲、晏子是春秋时第一流人物,功业烜赫,一时操觚之家,不知当如何铺序。史公偏只用轻清淡宕之笔,而以秀折出之。管子一传,中嵌鲍叔一段闲文;晏子一传,后带越石、御妻两段闲文,各出一奇妙。(《史记论文》)
译文:管仲、晏子是春秋时第一流的人物,功业显赫,当时的写作者,不知该如何铺陈叙述。太史公偏只用轻清淡雅的笔法,以灵秀曲折的方式写出。《管子传》中间嵌入鲍叔牙一段闲文;《晏子传》后面附带越石父、车夫妻子两段闲文,各有各的奇妙之处。
[清]曾国藩:子长伤世无知己,故感慕于鲍叔、晏子之事特深。(《曾文正公全集·求阙斋读书录》卷三)
译文:司马迁感伤世上没有知己,所以对鲍叔牙、晏子的事迹特别有感触和仰慕。
[清]郭嵩焘:史公十六国世家,多袭《左传》、《国语》、《国策》之文,《管晏列传》竟无一字蹈袭,惟举其轶事一二端,而稍叙其大概,一以议论经纬之。(《史记札记》卷五上)
译文:太史公的十六国世家,多袭用《左传》《国语》《战国策》的文字,《管晏列传》却没有一字抄袭,只列举他们的一两件逸事,稍微叙述大概情况,全用议论贯穿。
[清]李景星:《伯夷列传》以诞胜,《管晏列传》以逸胜。惊天事业,只以轻描淡写之笔出之,如神龙然,露一鳞一爪,而全神皆见。岂非绝大本领!传赞“是以不论,论其轶事”二句,是全篇用意。传中“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一句,是合传章法。此外,叙管仲,则曰“富拟于公室”;叙晏子,则曰“以节俭力行重于齐”,乃反正相形法。叙管仲,于“任政相齐”后,连写数行;叙晏子,于“既相齐”后,只用数语,乃详略互见法。管仲传内,附传鲍叔;晏子传内,附传越石父,乃奇正相生法。(《史记评议》)
译文:《伯夷列传》以荒诞取胜,《管晏列传》以飘逸取胜。惊天动地的事业,只用轻描淡写的笔法写出,如同神龙,露出一鳞一爪,而全貌都能显现。难道不是极高的本领!传赞中“因此不记述(功业),而记述他们的逸事”两句,是全篇的用意。传中“一百多年后有晏子”一句,是合传的章法。此外,写管仲,就说“财富比得上公室”;写晏子,就说“因节俭尽力做事在齐国受敬重”,是正反对比的写法。写管仲,在“执政辅佐齐国”后,接连写数行;写晏子,在“担任齐相”后,只用几句话,是详略互见的写法。管仲传中,附带写鲍叔牙;晏子传中,附带写越石父,是奇正相生的写法。
04管晏列传
【题解】
该篇是《史记》列传的第二篇,是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管仲、晏婴的合传。这两人同事齐国,都知人善任。写管仲与鲍叔、晏婴与越石父及车夫之间一些逸事,来展现人物的性格,借以抒发作者对他们的景仰之情,和对自身知己难遇的叹息。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注释】
(1)颍:颍水,源出河南登封,至今安徽寿县正阳关入淮河。
(2)鲍叔牙:春秋时齐大夫。游:交游,交往。
(3)已而:后来。公子小白:齐襄公弟,姓姜,名小白,亦即后来的齐桓公。
(4)公子纠:齐襄公之弟。襄公被杀后,与公子小白争夺君位,失败后被杀。
【译文】
管仲,名夷吾,是颍上人。他年轻时常和鲍叔牙交游,鲍叔牙深知他的贤明。管仲家境贫困,常占鲍叔牙的便宜,鲍叔牙却始终对他不错,从不因这类事而有所怨言。后来鲍叔牙去辅佐齐公子小白,管仲去辅佐齐公子纠。等到公子小白被立为齐桓公以后,公子纠被杀害,管仲也被囚禁起来。鲍叔牙就向齐桓公举荐管仲。管仲被重用后,在齐国执政,齐桓公依靠他成就霸业,曾九次召集诸侯会盟,使天下纳入正轨,都是靠着管仲的谋略啊。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注释】
(1)管仲曰:下文引自《列子·力命》。
(2)贾(ɡǔ):坐地交易。
(3)召(shào)忽:齐人,与管仲一起事奉公子纠,公子纠被杀后召忽也自杀。
【译文】
管仲说:“我当初贫困时,曾和鲍叔牙一起经商,盈利分财时总是多分给自己,鲍叔牙不认为我贪婪,他是知道我家里贫困啊。我曾替鲍叔谋划事情,反而弄得他更加贫困,鲍叔牙不认为我愚蠢,他知道时机有好有不好。我曾经三次做官却三次被君主免职,鲍叔牙不认为我没有才能,他知道我没有遇到好的时机。我曾经三次出战三次逃跑,鲍叔牙不认为我胆小,他知道我有老母在堂。公子纠失败后,召忽为他而自杀身亡,我也被囚禁起来蒙受耻辱,鲍叔牙不认为我不知羞耻,他知道我不以小节为耻,而以功名不能显扬于天下为耻。生我的是父母,了解我的是鲍叔牙啊。”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译文】
鲍叔牙把管仲荐举起来以后,甘心处于管仲之下,子子孙孙世代在齐国享受俸禄,享有封邑的就有十多代,他们常常是名望很高的大夫。天下人并不称赞管仲的贤能,却称赞鲍叔牙能够识别人才。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注释】
(1)仓廪(lǐn):粮仓。
(2)服度:遵礼守法。
(3)四维:指礼、义、廉、耻。
(4)轻重:本指钱币。这里指事情的轻重缓急。
(5)权衡:本指秤。这里指得失。
(6)桓公实怒少姬:齐桓公二十九年(前657),桓公与夫人少姬戏于船中,少姬摇荡船只惊吓了桓公,被送回蔡国。蔡国将少姬另嫁后,桓公怒而伐蔡。
(7)包茅:裹成捆的青茅,祭祀时在上边洒酒。
(8)北征山戎:指山戎伐燕,齐桓公为救燕伐山戎。山戎,又称北戎,在今河北北部。
(9)召(shào)公:周代燕国的始祖。
(10)柯:在今山东东阿西南。
(11)曹沫之约:齐桓公五年(前681),齐桓公与鲁庄公在柯,即今山东东阿西南盟会,鲁国的曹沫以匕首挟持桓公,要求归还被侵占的土地,桓公当时答应,但不久便想毁约。
【译文】
管仲执政做了齐国宰相之后,凭着在东海之滨的小小齐国,流通货物,积累财富,国家强大,军事实力雄厚,与老百姓的好恶相同。所以他说:“粮仓满了,老百姓才知道礼节;衣食富足了,老百姓才懂得光荣耻辱;君主遵守法度,内外亲族才能安定和睦。”“礼、义、廉、耻四大纲维得不到张扬,国家就会灭亡。”“颁布政令,要像流水的源头,让它顺从民心。”所以政论评议浅显就容易推行,老百姓想要的,就给予他们,老百姓不想要的,就废除掉。管仲处理政务,善于转祸为福,转败为胜。他重视事情的轻重缓急,谨慎地权衡利害得失。桓公实是因恼恨少姬,南下攻打蔡国,管仲却趁机进攻楚国,谴责楚国长期不向周王室进贡青茅。桓公实际上是为了救援燕国而北伐山戎,管仲却趁机责令燕国恢复向周王朝进贡的召公善政。在柯地和鲁国会盟时,桓公想要违背与曹沫订下的盟约,不想归还齐国侵占的鲁国土地,管仲却趁机要桓公信守诺言,诸侯因此都归服齐国。所以说:“懂得给予就是索取的道理,这是治理政事的法宝啊。”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注释】
(1)三归:供游赏用的三座高台。反坫(diàn):堂屋两柱间设土台放置酒器。按照礼制,只有诸侯才享有三归和反坫。
【译文】
管仲的财富可以与王公王室相比,他府里筑了只有诸侯才可享有的三归之台和反坫,但是齐国人并不认为这有多么奢侈。管仲死后,齐国依旧遵行他的政策,一直比其他诸侯国强盛。之后大约过了一百多年,齐国又出了个晏子。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注释】
(1)莱:莱国,古国名。在今山东平度以西。夷维:今山东高密。
(2)齐灵公:名环。庄公:名光。景公:名杵臼。
(3)重肉:两道肉菜。
(4)危言:直言。
(5)危行:谨慎行事。
(6)衡命:权衡利害得失而行动。
【译文】
晏平仲,名婴,莱国夷维人。他服事过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凭着节约俭朴和办事尽力的作风而受到齐国人的敬重。他担任了齐国宰相之后,吃饭不吃两样肉菜,姬妾不穿绸缎衣裳。他在朝廷上时,齐君谈到的事,他就直言回答;国君没有谈到的事,他也谨慎行事。国君有道时,他就听从命令;国君无道时,他就权衡利害得失才行动。因此他接连三朝都在诸侯中名声传扬。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途,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注释】
(1)越石父:齐人。
(2)缧绁(léi xiè):拘系犯人的绳索。这里指拘捕。
(3)骖:指一车三马或四马中两旁的马匹。
(4)谢:告辞。
(5)戄(jué)然:惊异的样子。
(6)诎(qū):委屈。信:通“伸”,伸展。
(7)感寤:即“感悟”。这里指理解。
【译文】
越石父很贤能,却被拘捕了。晏子外出时,在路上遇到他,就解下马车两边的马把他赎了出来,载他一同回到家中。到家后晏子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进了内室,很久都不出来。越石父请求与他绝交。晏子听了非常惊异,便整理好衣冠出来对越石父道歉说:“我晏婴虽然没有仁德,但是我帮您脱离了困境,为什么您这么快就要求和我绝交呢?”越石父说:“话不能这么说。我听说君子会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而会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礼待。我被拘捕的时候,他们并不了解我。夫子您既然清楚我的为人把我赎了出来,那就是知己了;既是知己却对我无礼,实在不如仍被拘捕。”晏子于是邀请他进门待为贵宾。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注释】
(1)御:驾驶马车。这里指赶马车的人。
(2)策:鞭打,鞭策。驷马:拉一辆车的四匹马。
(3)志念:思虑。
(4)自下:甘居人下。指态度谦和。
(5)抑损:谦卑,不自满。
【译文】
晏子在齐国做宰相时,有一回出门,他车夫的妻子从门缝中偷看自己的丈夫。她丈夫为宰相驾车,支着大车盖,鞭打着驾车的四匹马,神气十足,自鸣得意。之后车夫回到家,他的妻子就请求离开他,丈夫问她为什么,妻子说:“晏子身高还不够六尺,却做了齐国的宰相,名声在诸侯当中传扬。今天我看到他出门,思虑深远,态度还常常那么谦和。而你身高八尺,还在给人家做车夫,但你却心满意足,我因此要求离开你。”此后车夫就变得谦卑起来了。晏子感到奇怪,就问车夫是怎么回事,车夫如实告诉了晏子,晏子便荐举他做了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注释】
(1)《晏子春秋》:书名。旧题为晏婴所作,实为后人所作的记录晏子言行的书。
【译文】
太史公说:我阅读了管子的《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等篇和《晏子春秋》,这些著作中都讲得非常详尽。我看过他们的著作以后,就想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所以编写了他们的传记。至于他们的著作,世间到处都能找到,因此这里不加论述,只讲述他们在世间流传的事迹。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注释】
(1)小:小看。
(2)至王:实行王道。
(3)“将顺其美”三句:引文出自《孝经·事君》。
(4)见义不为,无勇:出自《论语·为政》。
(5)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出自《孝经·事君》。
(6)忻慕:高兴,羡慕。忻,同“欣”,心喜。
【译文】
管仲是世人所说的贤臣,但是孔子却小看他。难道是孔子认为周王室衰微,桓公虽然贤明,管仲却不勉励他推行王道而只辅佐他称霸吗?《孝经·事君》上说:“顺势推广君王的美德,扶正挽救君王的过错,君臣上下就能亲近了。”难道说的就是管仲吗?晏子伏在庄公尸体上哭吊他,尽了君臣之礼后才离开,这难道就是所谓“见义不为,就是没有勇气”的人吗?至于他直言进谏,冒犯国君的威严,这正是所谓“在朝时想着尽忠,在野时想着弥补过失”的人吗?假如晏子仍然健在,我就算是为他执鞭做车夫,也是我所高兴、羡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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