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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纨绔丑女成功娶了替身白月光》 作者:崎真
第1章
大婚当日,我掀开老爹给我找的替身夫君的红盖头,虎躯一震。
世人讽道「丑女配美男,纨绔娶穷生,苍天老爷瞎眼喽——」
三年后,我卸下浓妆,换上新面,摇身跟天下第一谪仙人儿拜堂成婚。
世人赞道「神仙眷侣,苍天何求!」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一
我是梁州城里有名的纨绔。
传闻我无才无德,奇丑无比,贪财好色,挥霍无度,乃是梁州城无数俊男才子避之不及的奇葩。
别误会,我是个女子。
自从随着母亲去暮林寺祈拜之日遇见了那个俊美的书生,我便日日思念难捱,心里跟被千万只蚂蚁爬过一般难耐。
那日天朗气清,朗日高悬。
回程之时挑帘一瞥,目光便再挪不得半分。
斑驳树影间缓步走出一人,身着青衣,身姿挺拔,气质端的是神祇一般的清冷超俗。
眉若峰峦,唇似点漆,藏着幽深漆黑瞳仁的眼轻轻一瞥,便仿若夹杂着水汽的春风拂过心头,泛起一阵清凌凌的痒。
我当即便直了眼。
我那将军老爹爱我如命,见女如此,急得抓耳挠腮,愣是把梁州城寻了个翻天覆地,也没找着我那日思夜想的神仙书生。
眼瞧着我日日消瘦,食不下咽,老爹和母亲一拍桌子!
「偌大个梁州城,还找不着一个和那书生一般的人儿嘛!」
于是一月之后,我便稀里糊涂地招了婿。
满城红彩,喜气洋洋,大婚之日,我画着鬼画符般的浓妆,跟我那替身夫君成了亲。
洞房花烛夜,我第一次见着了我这便宜夫君的脸。
一掀盖头,我虎躯一震!
我瞪着眼,“啪”一下又把那红盖头呼在了他的脸上。
红烛热烈,屋里像死了人一样冷寂。
我颤巍巍僵在原地,眼瞧着大红衣袖下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攥成了拳头。
二
红烛摇曳,四下声寂。
我脑海里映出方才红布下瞧见的一双幽深潋滟的眼,似疏似淡,又明亮引人。
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引得人欲探求一番。
老爹从哪里找的这般人物!
忆起记忆中那俊俏公子的脸,这替身倒是容貌像了五分,气质像了八分,眼睛却是像了个十足十!
我心下微颤,难得迟疑了几分。
「齐某竟生的如此可怖,倒教娘子吓脱了手。」
低沉着略带不悦的声音从盖头后传来,我听着那紧绷的声线,不难察觉出底下隐藏的情绪。
那阴阴阳阳的一句唤回了我的心神,我赶忙摆出纨绔小姐的架势,扯着比鬼都难看的五官,急急忙忙扯下了摇摇欲坠的红布。
再次对上那双淡漠的眼,里头映着我丑陋的脸。
难得,竟没在里面瞧得预料的讽刺和鄙夷。
面上维系的笑意悄然隐没,我又定定瞧了他几眼,下一刻竟是转身向门外走。
「今日我累了,怜夫君易辛苦,各自歇息了吧。」
当夜过后,我才知晓,我那替身夫君的名字叫齐牧。
出身偏远华县的小山沟,父母体弱,家里穷苦。
人穷志不短,也读了几年书,可惜境遇实在窘迫,连赴考的路费都没有。
老爹好容易找到他,给了他家里好大一笔钱治病,把他遥遥从沟沟里接了出来。
听闻我这美貌夫君的悲惨身世,我抹了抹眼角晕了浓妆的泪,大手一挥将院子里的一间厢房改成了书房,往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书。
世人道「将军府的大小姐日子过得滋润,白日满面红光在外逍遥,晚上还有美貌郎君夜夜笙箫。」
我真想大喊一声冤枉。
成婚一月,我可是克己复礼,准了夫君睡在书房,不曾同床一日。
世人又道「明明有最丑陋的面貌和惹人嫌的虚荣,却占着这样逍遥的身份霸占民男,苍天瞎眼啊!」
又怜起将军府那足不出户的二小姐萧泠萤,也是一样的尊贵身份,生的琼姿花貌,柳絮之才,可惜常年卧病在床,足不出户,日子过得凄苦。
一个将军府,生得两个小姐天上地下,占了两个极端。
倒也一度成了京城里的奇闻。
我啃着鸡爪,听着丫鬟小玉同我讲着京城里的传言,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评价的倒也中肯。」
说罢手抓起盘子里的另一个鸡爪,便往齐牧面前塞,嬉笑「夫君尝尝,这鸡爪卤的入味!」
齐牧神色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筷子截下了我手上的鸡爪,放进了碗里,又拿起帕子递给了我。
「夫人心胸开阔,潇洒肆意,未尝不令人艳羡。」
「无关人的只言片语,何足挂齿。」
我吃得油光满面,厚厚的脂粉堆在脸上,刻意画的黑眉还掉了块色,正定定看着他递过来的帕子,闻言抬起了头,目光相对。
他仍是那副冷淡模样,不带鄙夷,也无关谄媚,仿若面前坐着的,仅是普通人家的娘子。
好似换成任何人,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我瞧着他细细吃着鸡爪的斯文模样,挑了挑眉。
老爹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宝啊——
若日后娶了真正的娘子,定也是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吧。
三
老爹五十大寿,没有红红火火宴请亲友,只是在家内摆了桌丰盛的吃食,叫来了家里人。
说是一家人庆贺,其实不过就是父亲母亲,齐牧和我。
父母恩爱,家里只有早些年纳的一房姨娘,母亲是正头夫人,生了我是大姑娘。
姨娘疯癫,不喜同人热闹,自己在院子里。
至于姨娘生的二姑娘,也就是那位风华绝代的萧泠萤,她来不了。
她可不能和我一同出现在这桌子上。
一顿饭吃得欢喜,后半程老爹高兴,喝醉了酒,红着脸同我们讲他当年征战沙场的浴血日子。
讲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讲战场的无情和当年征战南昌的种种不易。
从胜仗讲到败仗,从活人忆起死人。
讲到最后,他眼里忽然蓄满了泪,言语间满是感叹。
「那位南昌的齐将军,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睿智难当。谁说女子不如男!她的气魄和豪气,我北芜的男儿都自愧不已……」
「当年她率军御敌,护卫定州,让我十万大军迟迟未拿下那处要塞……可惜啊可惜,这等豪杰下场竟如此凄惨……」
说到此处,老爹已经酩酊大醉,迷离地倒在桌子上。
母亲瞧着他似嗔似怒,最终还是担忧的唤人要把他扶回屋子。
这位女将军的事迹我已经听了不下几十遍,老爹年年醉年年叹,已然成了心结。
可年年提起此,我和母亲仍会静静听他说完,不曾打断。
或因这世间女将军属实不多,将自己的一生过得比男儿更热血和洒脱的女子也世所罕见,易或因她的结局好似烟花绽放后的灰土,在半空就被迫消散。
这等奇女子,落得那等结局,当真是苍天不公。
有夏夜的凉风吹进厅堂,檐下的帘子翻起簌簌的响声,于此同时夹杂在风中的,是齐牧的一声低沉的询问。
「那这位齐将军,究竟是何下场?」
桌上醉倒的人喃喃「贼人所害,凌虐至死……」
未等老爹说完,母亲便招呼着不省人事的他回院里了。
屋子里仅剩我和沉默不语的齐牧。
厚重的脂粉混合着暑气让我呼吸不顺,连看着齐牧都不复以往的清冷淡漠。
他幽深的眼里夹杂着几分我看不懂的沉重情绪和几分道不明的怒意,随着骤然而起的风消散在了夏夜里。
我突然发现,我这温柔沉默的夫君,好像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四
半月后,宫里召开百花宴,宴请世家小姐和公子们一同进宫赏花。
名义上是宴会,据知情人透露,其实是给未婚娶的皇子公主们挑选合适的成婚人选。
我刚在全京城办了轰轰烈烈无人不知的婚礼,这百花宴,自然没我的事。
哦不,准确的说,是没有这大小姐萧元绮的事。
况且我美名远扬,宫里办会的人也倒是没那个自信把我放在这般重要的宴会上。
宴会当天,我声称去外逍遥,并未在府中。
齐牧倒是最近也没见上几面,貌似日日埋头在书房中看书,鲜少出院。
无人知晓,本该在酒楼玩乐的上京城里丑恶纨绔的萧家大小姐,在宴会当天坐着华贵的轿子,一步一端庄的进了皇宫的大门。
雍容富贵的别致院落里盛满了笑意盈盈、巧笑嫣兮的世家小姐们,还有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故作矜持地摇着扇子。
比起芳香迷人、花团锦簇的花朵们,这些京城里的天之骄子们才是今日的主角。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奏乐起,宴景盛。
我举止优雅,轻言细语,笑意盈盈回应周边公子们的攀谈,一颦一笑不知迷醉了多少自诩高傲的骄矜。
精致如春花的秀丽脸庞显着恰到好处的苍白病弱,引得人心疼连连。
正在他们争先恐后的展现着才学博我欢心的时候,回廊边缓缓行出一个青色身影。
身姿如松,气质出尘,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穿过长长的回廊和弥散的脂粉花香,遥遥一眼,望进了我怔愣的目光。
五
当即我的震惊有二:
一是当日竣梻山下,停步在道边惊鸿一瞥、老爹翻遍了全京城没抓住影子的人此刻竟蓦然出现在了毫无预料的宴会上。
二是府里的那位跟这张脸长得有五分相似,但这眼睛却是如出一辙。
只是比起内敛淡然的齐牧,多了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不动声色婉拒了旁边攀谈的世家公子,目光却不知觉聚在了那青色身影上。
虽然萧泠萤的身子不好鲜少出门,可她萧元绮的身份却是大小宴会花会酒楼荤素不忌的。
没道理京城里有这般身份显赫,又才貌出众的人她却不知晓。
我挑了挑眉,可真是意外之喜。
「这是谁家的公子?如此容貌气质,当真是京城独一份的。竟不曾听闻?」
人群里生出不小的骚动,知情人小声答道「这是南昌质子周暮川,听闻行事乖张,性子孤僻。因其身份特殊,甚少有人见过。」
闻言,刚刚心思微动的世家小姐们纷纷不再言语,气氛一时尴尬。
南昌十年前与北芜大战,南昌势弱而败,割地赔银,年年上贡,南昌六皇子被迫来到北芜为质。
宴会开席,众人换了殿内享用美宴,一顿饭吃得神色各异,四面八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这位鲜少露面的质子身上。
倒是正主神色漠然,举止无异,像是仅来享用一餐美食。
晚上回府的时候,我先去拜会了柳姨娘,而后换了妆回了院子。
书房灯火灭着,似是齐牧已然睡下。
我忆起宴会上那双如出一辙的脸,鬼使神差敲了敲书房的门。
屋内一阵沉寂。
我不由起疑,正要推门而入,屋内烛火亮起,木门吱呀响动。
齐牧身着里衣,屋外的风穿门而入掀起衣角,露出了点莹白如玉的肌肤。
风吹得他的身形更为瘦削,目光却是带着几分意外。
「夫人方才回院?夜色已深,早些歇息吧。」
他站在门内,屋内的光打在他身后,衬得他的目光明明灭灭,不甚清晰。
我站在门外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视线交错,未曾言语。
我想我这张化得惊世骇俗的脸此刻面无表情,站在夜色中定是恍若鬼魅。
齐牧倒是心理强大,虽说也神色无异,定也是吓得连屋子也忘了让我进。
可我这人偏好些捉弄人的恶趣味。
下一秒我便转身吩咐小玉「夜里风大,书房不适,从今日起,就把姑爷的物件都搬回主屋吧。」
六
烛光摇曳,齐牧披着外衣坐在桌边翻看书籍。
我散着头,着里衣坐在床边,脸上的妆倒是整整齐齐。
「夜深了,夫君该让书本歇歇了。」
齐牧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面,目光未移。
「无妨,待夫人梳洗过后吧。」
我晓得他是道我脸上妆容未卸,可我这妆一卸,不就露馅了吗。
若不是怕有心人传出去我并未和齐牧同房,让我苦心经营的纨绔人设出现裂痕,我也不愿做这强迫人还不讨好的勾当。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倒未显出异样。
让你睡觉就老老实实睡觉,怎得还非得卸妆!
也不怕万一妆下的丑八怪形象吓得你夜不能寐。
我也只敢在心里犯嘀咕,嘴角却扯出一番笑意,左腿一跨搭在床边,右手撑在胳膊上,一副风流形象。
「夫人我自知面目丑陋,自小卸了妆便无心安眠。现下已是梳洗过后的景象了,难不成是夫君嫌弃了我这幅模样?」
齐牧闻言一顿,终于舍得抬眼看向我。
言语像是在控诉他以貌取人,姿势倒是霸道的很。
下一刻他起身吹灭了烛火,室内一篇黑寂。
我愣了愣,被他突然的举止恍了神。
而后身旁感受到一份炽热的气息靠近,裹挟着淡淡的草木香。
我的心脏不可控的漏了一拍。
「你——」
还没等我出声,腰便被一股力量钳制,视线一晃,我竟被齐牧腾空抱了起来!
不是我我不是我只是嘴上风流了些好你个齐牧你你你你也不看看我长什么样!
看着也不像这么荤素不忌的人怎么就要对我下手了!
我心里大惊,身体下意识挣扎,一脚踢在了齐牧身前。
肉碰肉的闷撞声传来,齐牧被我踢得闷哼一声。
还没等我开口解释,下一秒裹挟在我身上的力量消失,我的背部垂直下落,跟床板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嘶——」
我揉了揉撞的生疼的背,一时头脑发晕。
「你伺机报复!」
我恶人先告状。
黑暗中的齐牧一阵沉默,良久后他开口,言语中夹杂了几分忍耐。
「我就寝后敲门让我换房的是你,催促我赶紧睡觉的是你,霸着床边不动的是你,我吹灯挪位置上床,反踢了我一脚的也是你。」
「既如此,夫人想让我如何做?」
七
自那夜过后,我和齐牧之间的氛围便日渐微妙了些。
白日依旧一同用餐,只是齐牧甚少再讲话,我如何讲京城内外的稀罕事他也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夜晚虽一同就寝,床榻上却是分了楚河汉界,谁也不得越过分毫。
我一阵气闷,却也再拉不下脸来去服软道歉。
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气!我不就是不小心踢了你一脚,至于生气到现在!
合着先前的云淡风轻对我言听计从都是新婚的礼貌罢了。
我托着腮气闷地斗者笼子里的蛐蛐,下一刻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倏地坐直。
天赐良机!
第二日,我便拉着埋头苦读的齐牧去了京城第一大酒楼群月楼。
「这糯米鸡呀,味道鲜美,肉质紧实,夫君尝尝?」
我专挑了大堂最显眼的一桌,虽说雅间有帘子相隔,声音确是能字字清晰地传出去。
我满面笑意的夹菜,齐牧面无表情地斯文吃着。
「夫君再尝尝这野笋炒肉,也是群月楼一绝!」
我声音洪亮,字字谄媚,听得外面吃饭的食客纷纷竖起耳朵。
「哎呀呀,夫君怎的这么不小心!小二的来来来,再给我夫君来一碗这玉糯牛骨汤!」
齐牧闻言,再斯文的吃法也被我造作的声音呛了口,拿去帕子擦了擦嘴。
「够了。夫人若是无趣,各大花楼都等着夫人去一掷千金。夫人何必拿我打趣?」
我这般讨好,齐牧竟也是无动于衷,连带着脸也木木的。
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我暗暗咬了咬牙,不配合是吧,哼,正合我意!
我笑意盈盈看着齐牧,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夫君若是不喜欢这里的吃食,我们可以游遍京城,偶不,游遍北芜!南昌都行!只为博夫君一笑。」
当日下午,齐牧一言不发回了府,再也不肯与我演这场莫名其妙的戏。
我忍了忍,紧接着又一声令下去锦衣铺一掷千金!
托我几天的努力,我的婚事终于又在京城里掀起了一股八卦热潮。
「传闻将军府那个丑小姐为博夫君一笑,放下豪言要遍游天下给她夫君寻找喜爱的吃食!」
「传闻那个纨绔丑女竟对夫君低声下气放肆纵容,像是被迷了心窍!」
「传闻人鬼皆避的萧元绮为爱痛改前非!竟像是要收心同那貌美郎君好好过日子了!」
传闻如火热浪潮席卷京城,一时间各大酒楼和花楼赌场都议论纷纷。
倒也怕这位送财童子改邪归正再也不光顾生意了。
我蹲在湖边给湖里的小鱼扔吃食,听着小玉同我讲外面的传闻,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是忆起仍在书房的齐牧,我心里生出些没来由的不舍。
八
听闻南昌使臣不日将抵达北芜上贡,我脑海里忆起那两次同周暮川的相见。
虽说未曾有过交谈,却也因他阴差阳错遇见了齐牧。
我从父亲母亲的书房密谈过后,望着院子里花团锦簇的缤纷色彩,却有些笑不出来。
给齐牧准备的衣裳钱财,还有书房里他日日挂念的书籍,连带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听闻他父母体弱,久病难医,我还命小玉给他备了一箱珍贵的药材。
只差同他讲清缘故,全了这场夫妻的礼分了。
我像往常一般卸下了故作丑陋的浓妆,换上了雅致清淡的衣裙,面上一副病弱苍白的样子,缓缓迈步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柳姨娘穿着样式简单,颜色低调的锦衣,正坐在桌边念念叨叨缝着什么。
见我进来,她眼前一亮,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突然抓住了生机,迫不及待的握住了我的手。
我被这突然的大力拽疼,却也只是一副柔弱怜人的样子。
「娘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我轻声细语,细细问着她的衣食起居,也像往常儿女一般同她撒娇关怀。
临我走的时候,她在我怀里塞了用手帕包住的点心,站在门边,依依不舍地望着我出了院子的门。
出了院子,我低头瞧着这包点心,内心仍是酸涩了几分。
正待我打开帕子要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的时候,颈后突然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九
我醒来的时候,后颈酸痛。
我的眼睛被蒙上了黑布,嘴巴也被堵住,双手被后绑放倒在床上。
还没等我弄清楚状况,只听「嘭!」得一声,木门被踹开的声音。
老爹愤怒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若今日你动我闺女分毫,我定就地斩杀了你!」
我已经能够想象出老爹手握利剑立在门内,却见我被绑气得发抖又心疼懊悔的样子了。
「唔!」
一阵大力将我从床榻上拽起,我被迫跪倒在床边,颈边有刺痛的凉意。
我内心发冷。
那贼人的剑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想要什么,凡是我将军府能做到的,不违背家国,我可以满足。」
他的声音好像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带着隐忍的克制,还有藏不住的担忧。
我瞬间红了眼眶。
但我却仍未搞清,这萧泠萤的身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突然招此仇恨?
「在下并非非要伤害萧二小姐。只是有些话,不得不以这种方式问询一下萧将军。」
似笑非笑,却暗含冷意的话,慢悠悠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身形一僵,满目震惊。
「我问,你答。若有一句将军不配合,我便在你心爱的女儿脸上划上一刀。」
「谈判的规则,将军听明白了吗?」
说罢,他让手下把我脖子上的剑挪了几分,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那人站起来,缓步走向我,半蹲着用手指勾起了我的下巴强制我抬头,似是在打量我的相貌。
我并未反抗,只是在靠近的距离中仔细辨认他身上的味道。
直至确认。
「好偏心的一张脸。」
他冷哼了一声,又起身面向门口的人。
「十年前,南昌的齐将军,萧将军可还记得?」
他缓声问出他的第一个问题。
十
「巾帼不让须眉,自然识得。」
老爹虽不解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也还是爽快的答了。
「她是如何死的?」
他的声音清冷,一字一顿,含着冷意和肃萧的杀意。
「死于蛮荒逆贼之手,听闻是被内军背叛卖给了趁乱牟利的西荒人。」
诉及此处,老爹的声音蕴着叹息。
不知是哪句话触怒了他,只听他忽得拍案,声音中藏着的寒意尽数铺开,直指门口的人。
「北芜和南昌的战场,何来西荒人!明明是你萧家军收买奸佞,买得她踪迹后将她凌辱而死!」
他声音愈大,字字铿锵悲怆,含着滔天怒意。
「枉她生前赞你萧铎运筹帷幄,刚正勇毅,想要和你酣畅淋漓战一场。你却用这等阴邪卑劣的手段辱她至死,让她丧尸荒野,被野狼吞食而死。」
「现在还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无耻至极。」
他语言激烈,动身时动作太大,腰际的东西碰撞桌子传来清脆的响声。
于此同时,我拿着簪子的的手颤抖着解开了身后的绳索,一把扯下了我嘴里和眼上的布料。
视线回复光明,我在震惊和迷茫中和老爹对视。
瞬息间,刀剑再次抵上了我的脖子,我僵持在原地,轻轻喊了声「齐牧。」
身前着银白色锦袍的人身形一顿,并未回头。
老爹看着那传来响声的的地方,顿时了然。
「你是齐将军的儿子?南昌六皇子,周暮川!」
我和老爹的声音一齐喊出,这次,屋内的四个人皆是震惊。
猝不及防被拆穿身份的男人静默地站在原地,情绪滚烫,又有一瞬不知所措。
「你的玉佩是你母亲的遗物。是在你入京为质那年有人递送给你的,我说的如何?」
玉佩一出,老爹已然明了了事情的原因,他征战沙场多年,战场的刀剑抵挡无数,战场下的无形剑影也并非未曾见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爹低下头喃喃自语,而后面目悲痛。
「当年我赶到千机山的时候……我杀死了那些恶人,但你母亲,已然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我设法将这玉佩送予给你。」
而老爹当年偷偷递玉佩的时候,还在包裹的手绢上写下了她给她儿子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莫要受这敬仰束缚,吾儿要潇洒肆意地为自己而活。」
十一
那天过后,我再未见过齐牧。
听老爹说,世上本无齐牧,而是那南昌六皇子周暮川,乔装改扮探入府中,以齐牧的身份在将军府暗查当年的实情。
我不知当年竣梻山下的惊鸿一瞥是否是刻意为之。
但那一眼,却是两场骗局的开始。
我借他装饰我好色荒唐的名头,换来我「求之不得」的夫君被纳入府中,只为为后来我萧大小姐身份的消失而做好铺垫。
因情深的夫君浪迹天涯,至此除名于京城。
他借我放出的虚假声势易容换面,以自己的「替身」的身份进入府中,伺机寻仇。
两场阴谋交织,四重身份混杂,真情假意纠缠。
直至当年那场由南昌皇帝编织的谎言被揭开真相,这场闹剧才荒唐收场。
齐将军死于千机山脚,被发现时衣不蔽体,伤痕累累。
为她收尸的是北芜萧家军,赶来讨伐的是南昌士兵。
齐将军声望极高,备受爱戴,若非南昌战事紧迫,南昌皇帝破例令为妃的她远赴边境指挥作战。
这样一位备受爱戴的将军,在阴谋下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凌辱至死,子民却连她的尸首都无法收回叩拜。
事发后,南昌声势大涨,举国上下怒意滔天,誓赴边境绞杀北芜奸贼。
因着这条人命的消失,换来南昌子民一条心,未遭灭国,苟延残喘。
至于这件惨案的实施者,南昌人以为是「北芜萧家军」,北芜士兵确称是「西荒叛贼」,无人怀疑是远在城墙之后的她的枕边人。
南昌皇帝用他后宫众多女人之一,稳住了他岌岌可危的高堂。
即便这劣质的谎言在若干年后一击即碎,也不会有谁去唾骂他为帝的狠心。
说来可笑,也只有我这傻傻的老爹,帮人收了尸骨,还莫名其妙被辱骂了近十年。
更可笑的是山高皇帝远,南昌人的恨意还未达远居京城的将军府,而百姓曾经的爱戴已然消散在数年的安稳中。
十二
次年三月,按照原计划,萧家大小姐已与夫君游历天下数月。
至此,将军府赫赫有名的纨绔丑女萧元绮,消失在京城众人的茶余饭后中。
而那病弱貌美的二小姐萧泠萤,频频出现在京城各世家公子的口中。
一场诗歌宴,成功打响了我「京都第一美人」「才色双绝」的旗号。
以往我以萧元绮的身份出现的时候,因着好色的名头,见过不少对我的相貌唾之以鼻的男人。
而今我以我原本的皮囊示人,那些先前对我恶言相向的人,又换了一副谦谦君子的嘴脸,提亲的人快要踏破我将军府的门槛。
为了姨娘早年丧女神志不清和老爹愧疚地日日失眠的缘故,尚是儿童的我分饰两角,顶替了去世妹妹的身份。
若不是姨娘待我不错,我也不会主动向父亲提及这荒唐的做法。
为不被人拆破,我将两个身份伪装地天差地别,从相貌到举止,绝不会有人能发现分毫破绽。
可越是伪装的久了,我越是快摸不清原本的自己。
我以为遭人唾弃的纨绔小姐我不想当,于是便选择了人人爱怜的柔弱才子。
可真当我变得人人称赞,夜里反而压抑地喘不上气,倒是想念起当纨绔的日子来。
午夜梦回,竟也奇怪地梦见齐牧仍在我枕边安眠。
半夜惊醒,与枕边一同空荡的是我迷茫不安的心。
故而当我安抚了姨母,向父亲母亲提出要去外游历一段时间后,我毅然动身离开了京城。
这一次,为我而活。
十三
行至五月,我带着面纱,在芙苓国城中坐船绕城而行。
茯苓是南昌以南的小国,地小物丰,百姓和善富足。
这日我正趴在船边看着水中摇曳的金色鱼,目光专注。
倏忽间,天降大雨,我猝不及防被淋得湿透,船夫靠岸停了船。
我正狼狈地踩着水花向岸上迈步,水雾遮挡住我的视线。
一个恍惚,我身形摇晃,险些掉入河中。
岸边伸来一只清隽白皙的手,将我牢牢往岸上一提。
我连忙抬头感谢,却在濛濛雨雾中撞上了伞下那双熟悉无比的眼睛。
几月前,南昌使臣来北芜进贡,同时以万两黄金和诸多让步为贡换回了远在北芜的南昌皇子。
直至周暮川终于抵达南昌,南昌皇室才传来太子病逝的消息。
南昌皇帝也不知是不是早年作恶太多,虽生了诸多儿子,夭折的夭折,痴傻的痴傻,到年前,竟是仅剩了在北芜为质的这一个皇子。
南昌皇室紧紧捂住了这个关乎皇族动荡的大事,忍痛从北芜接回了未来的皇帝。
只是可惜,周暮川回南昌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回了他的母妃齐将军当年惨死的真相。
百姓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位昔日的英雄,痛骂了皇帝许久。
可即便如此,老皇帝还得苦苦哀求周暮川承太子之位。
岂料周暮川归国做的第二件大事,便是宣布自愿贬为庶民,断绝皇室关系,绝不承位。
老皇帝气得当朝吐血,一连多日卧床休养。
这下百姓又痛心疾首说起老皇帝的不易,周暮川的不忠不孝不义。
任凭南昌举国动荡惶恐,周暮川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南昌的土地上。
十三
既然他已然与皇室断绝关系,我便自然而然仍叫起他昔日的名字。
齐牧将我带回就近的客栈,给我找了一身干净衣裳。
我坐在桌边细细擦着湿透的头发,思索他是否知晓我是谁。
「萧元绮,虽说你我夫妻一场,却无夫妻之实。你若是再这样盯着我,我便把你扔出这客栈的大门。」
我承认有那么一会儿是很震惊他何时认出我的,但此刻我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说着我不再掩饰,两手托腮定定看着他,问出了从那场绑架后就想问的问题。
「你原本长得就如此好看,为何还要扮成普通的样子嫁入我将军府?」
有那么一瞬,我看见齐牧的脸色随着我居中某个字的出口而变得乌黑,他一言难尽地瞥我一眼,并不是很想理我。
见他不答,我又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我拖长调子懒懒道,「夫君,我饿了。可有什么吃食?」
齐牧神色一僵,忍耐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既是知晓我是萧元绮,也必然得知道,我和你并未和离。坊间传闻你我是鸳鸯眷侣,恩爱有加,游历天下。」
我满眼笑意看着他,面上一副熟稔亲切的样子。
可心里,却远远没有看上去这样游刃有余。
一见钟情是假,纨绔风流是假,日日荒唐也是假。
可那拜堂成亲是真,日日相处是真,日渐的感情,又岂能说完全是假?
从始至终,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曾因我的相貌而厌恶于我的人。
他闻言淡淡看了我一眼,却不复再见的拒人千里。
「自欺欺人罢了。」
我听见他似叹非叹的一句,而后他转身开门。
我心下一慌,连忙站直追喊。
「你去何处?」
回应我的,是齐牧带回来的一桌吃食。
十四
随后的一年,齐牧在这选了一块地方,开了家学堂。
专收些平民子弟家的孩童,只收个吃饭钱,并不盈利。
我看着他摆摆头,这样即便有万贯家财,也不能日日坐吃山空。
于是我灵机一动,在跟齐牧的学堂同一条街的地方开了家饭馆,将我知晓的各地特色菜尽数收纳其中。
于是我日日在学堂和饭馆间忙碌,日子过得充实。
待到一切都步入正轨,一日中午,我忙里偷闲,跟着来给孩子们送饭的小厮来到齐牧的学堂。
齐牧一见我,便不悦地蹙了眉头。
「冬日清寒,你穿这么单薄,是要上赶着给药堂的张公子送些生意吗?」
张公子是城北药堂里出了名的大善人,年轻宽厚,仪表堂堂,城内无数女子趋之若鹜。
半月前因喜爱我饭馆的菜品而与我结识。
我看了看我身上还算防寒的衣裳,只是今日天气尚佳,没披披风罢了。
我正要叉腰同他辩驳一番,只闻熟悉的草木香包裹住我,肩上多了份厚实的重量。
我怔愣了一瞬,齐牧已经闷声去给孩子们分饭了。
只是他披着的披风现在在我的身上。
有抱着饭盒的孩子滴溜溜地睁着大眼睛,鬼精灵的笑。
「哎呀呀,先生醋了醋了!」
「哎呀呀,张公子是谁呀?跟萧姐姐关系好嘛?」
纵使我平日在齐牧面前没皮没脸管了,倒也被这小孩直白的调侃弄得脸颊一热。
下一刻我反应迅速,立即伸手捂住了板着脸要给他加重课业的齐牧的嘴,悄悄朝着小孩眨了眨眼。
齐牧被我猝不及防地靠近一惊,下意识抱了我满怀。
这下十几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我们,孩子堆里嬉笑着传来一阵「呦呦呦~」。
我眼瞧着齐牧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在人群的注视下慢慢涨红。
十五
大婚那日,我和齐牧邀请了众多相识的百姓。
有学堂孩子们的父母亲戚,也有饭馆经常来的食客,还有城北药堂的张公子。
凤冠霞帔,红妆美人。
今日没有三年前鄙夷我丑陋的虚伪世家,也没有满城嘲讽的流言蜚语。
有的只是孩童们热情的祝贺,还有乡亲们善意的调侃。
在遥远的芙苓国,在未曾久居的异国他乡。
我萧元绮跟齐牧,喜结连理,并蒂良缘。
红烛摇曳,衣衫半解。
齐牧俯身,难得醉人的酒气解开了他几分平日的收敛。
他吻得又凶又重,像是在确认他的所有物。
在摇曳的喘息声中,我问他「你是何时发现我就是萧泠萤的?」
他气息滚烫,一向清明的眸中盛满炙热,边吻着我边含混道:
「声音。」
「在你开口喊我的第一声里。我便认出来了。」
随后我便被卷入了热烈的浪潮中。
红烛亮了整夜。
后来我问他,「你是何时认识我的?」
齐牧闷笑了声,又想起了一段往事,深色暗淡了些。
「你可记得,你父亲是如何把我母妃的玉佩和遗言交付给我的?」
我从遥远的记忆中翻了许久,终于记起。
同样是奢华热闹的宫中宴会,年仅七岁的我跟着父亲母亲进宫赴宴。
在满堂的的喧嚣声中,有一个俊俏精致的少年,静静站在亭子边的阴影中。
我吃着碟子里香喷喷的宴品,在耀眼的灯火中望着落寞的少年。
手里突然被老爹塞进了一叠糕点和一块包裹住的手绢,他朝着阴影的方向指了指。
于是懵懂的我迈着磕磕绊绊的步子去寻那个锦衣少年,满面笑意地举着盘子问他饿不饿。
我的眼眶蓦地湿润。
原来我远比我以为的,更早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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