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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逐句详解

02杨明：《进学解》赏析

03夏海:业精于勤行成于思——读韩愈《进学解》有感

04张弘韬：辞必己出——韩愈的写作实践

05汇评

06原文及译注

01逐句详解

“进学” 指增进学业、修身进德，“解” 为辨析、解说之意。文章以国子先生（韩愈自喻）与学生的对话形式展开，表面上是学生质疑先生 “进学” 之效与自身境遇的矛盾，实则借先生之口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同时强调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的治学与修身之道，体现了韩愈对教育、人才以及个人价值的深刻思考。全文语言骈散结合，说理形象生动。

第一段

原文：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详解：

1.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

“国子先生”是韩愈自称（“国子”指国子学，唐代最高学府；“先生”为教官尊称）； “太学”此处特指国子学；“招”为召集；“诸生”即学生们； “馆下”指学馆之下；“诲之曰”即教导他们说。

整句意思：国子先生（韩愈）早晨进入国子学，召集学生们站在学馆之下，教导他们说。

开篇以庄重的场景描写，确立师长训诫的基调。“国子先生”的自称既符合身份，也暗含对教育职责的重视；“招诸生立馆下”的动作，凸显教诲的严肃性。

2.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业”指学业；“精”为精湛；“于”表原因（由于）；“勤”即勤奋；“荒”指荒废；“嬉”为嬉戏；“行”指品行；“成”为成就；“思”指思考；“毁”为败坏；“随”指随波逐流。

整句意思：学业由于勤奋而精湛，由于玩乐而荒废；品行由于深思而完善，由于随波逐流而败坏。

这是全文的核心警句，以对仗工整的句式，将治学与修身的关键浓缩为“勤”“思”二字。韩愈一生践行“勤”与“思”，此句既是对学生的要求，也是自我写照，成为后世学子的座右铭。

3.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

“方今”指当今；“圣贤”指圣明的君主与贤良的大臣；“相逢”为共处；“治具”指法令制度；“毕”为完全；“张”为建立；“拔去”指清除；“凶邪”指奸邪之人；“登崇”为提拔推崇；“俊良”指贤才。

整句意思：如今圣君与贤臣共处，法令制度完备施行，清除奸邪之徒，提拔贤才。

韩愈描绘理想政治图景，看似歌颂时政，实则暗藏对比——以“圣贤相逢”的理想反衬后文“有才不遇”的现实，为学生的反驳埋下伏笔。

4.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

“占”为具有；“小善”指微小长处；“率”为大都；“以”表被动（被）；“录”为录用；“名”指擅长；“一艺”指一种技艺；“无不”即没有不；“庸”为任用。

整句意思：有微小长处的人大多被录用，擅长一种技艺的人没有不被任用的。

进一步渲染朝廷求贤若渴的氛围，强调“有才必被用”，与后文韩愈“勤而不遇”形成强烈反差，暗含讽刺。

5.爬罗剔抉，刮垢磨光

“爬罗”指搜罗；“剔抉”指挑拣；“刮垢”指去除杂质；“磨光”指精心打磨。

整句意思：（朝廷）广泛搜罗、挑选人才，像打磨器物一样精心培育。

以比喻手法形容朝廷选拔人才的细致，与后文韩愈“动辄得咎”的遭遇形成对比，凸显现实的不公。

6.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

“盖”为大概；“幸”为侥幸；“获选”指被录用；“孰云”指哪有；“多”指才能出众；“扬”指提拔。

整句意思：大概只有侥幸被选中的人，哪有才能出众却不被提拔的呢？

以反问否定“怀才不遇”的可能性，表面坚定，实则色厉内荏——韩愈自身的经历正是“多而不扬”的例证。

7.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诸生”指学生们；“患”为担忧；“不能精”指学业不精湛；“无患”指不必担心；“有司”指主管官吏；“不明”指不能识才；“不公”指不公正。

整句意思：你们只需担心学业不精、品行未成，不必担心官吏不识才、不公正。

以师长的口吻勉励学生，将问题归咎于个人而非制度，既是传统教育的话术，也暗含韩愈对现实的无奈——他无法直接指责朝廷，只能迂回表达。

总结：

第一段以训诫为框架，通过“理想—要求”的逻辑，表面强调“勤”“思”与朝廷清明，实则暗藏对现实的不满。语言精炼，警句突出，既体现师长的责任，又为下文学生的反驳铺垫张力。“业精于勤”等句流传千古，而“圣贤相逢”的描绘与后文形成的反差，赋予文本深刻的讽刺意味。

第二段

原文：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纪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觝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劳矣。沉浸[插图]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疐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反教人为？”

详解：

1.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

“言未既”指话未说完；“笑于列者”指队列中发笑的学生；“欺余哉”指欺骗我们啊。

整句意思：话没说完，队列中就有学生笑着说：“先生在欺骗我们啊！”

“言未既”打破训诫的庄重，“笑”字含嘲讽，“先生欺余哉”的质问直接点破前文的虚伪，开启激烈反驳，文本张力骤升。

2.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纪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

“事先生”指跟随先生学习；“于兹有年”指至今多年；“口不绝吟”指不停地吟诵；“六艺之文”指儒家经典；“手不停披”指不停地翻阅；“百家之编”指诸子著作；“纪事者”指记事的文章；“提其要”指提炼要点；“纂言者”指说理的文章；“钩其玄”指探究深意。

整句意思：学生跟随先生学习多年，见先生不停地吟诵儒家经典、翻阅诸子著作，对记事文必提炼要点，对说理文必探究深意。

以学生视角勾勒韩愈勤奋治学的形象，“口不绝吟”“手不停披”等细节生动具体，为后文“勤而不遇”的反差铺垫。

3.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

“贪多务得”指追求广博、务求收获；“细大不捐”指无论大小都不放弃；“焚膏油”指点燃灯油（熬夜）；“继晷”指接续日光（白天）；“恒”为常常；“兀兀”指劳苦；“穷年”指整年；“勤矣”指够勤奋了。

整句意思：先生求知广博、务求收获，大小知识都不放弃，熬夜苦读接续白天，整年劳苦不懈，学业可算勤奋了。

呼应第一段“业精于勤”，却以“勤矣”的肯定暗含讽刺——韩愈的勤奋并未换来认可，反遭困顿。

4.觝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劳矣

“觝排”指抵制；“异端”指非儒家学说；“攘斥”指排斥；“佛老”指佛教与道教；“补苴罅漏”指弥补漏洞；“张皇幽眇”指阐发精微；“坠绪”指失传的儒学道统；“旁搜远绍”指广泛搜求、继承；“障百川而东之”指拦截百川使之东流（喻引导异端归向儒学）；“回狂澜于既倒”指挽救已倒的狂澜（喻挽回儒学衰颓）；“劳矣”指够辛劳了。

整句意思：先生抵制异端、排斥佛老，弥补儒学漏洞、阐发精微义理，搜寻失传道统、广泛继承，力挽儒学衰颓，对儒学可算辛劳了。

列举韩愈在儒学上的贡献，“障百川”“回狂澜”等比喻凸显其功绩，“劳矣”二字既赞其辛劳，也叹其不被理解。

5. 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

“沉浸醲郁”指沉浸在典籍的浓厚氛围中；“含英咀华”指品味精华；“作为文章”指创作文章；“其书满家”指著作堆满家中；“上规姚姒”指向上效法虞夏之书（姚、姒为虞夏姓）；“浑浑无涯”指博大深远；“周诰殷盘”指《尚书》中艰深篇章；“佶屈聱牙”指文辞晦涩；“谨严”指简约严谨；“浮夸”指铺张；“奇而法”指奇幻而有法则；“正而葩”指纯正而华美；“下逮”指下及；“同工异曲”指技法不同而同样精妙；“闳其中而肆其外”指内容宏大而文辞奔放。

整句意思：先生沉浸典籍、品味精华，著作满家。向上效法虞夏之书的博大，学习《尚书》的艰深、《春秋》的严谨、《左传》的铺张、《易》的奇幻、《诗》的华美，下及《庄》《骚》《史记》及扬雄、司马相如的作品，文章可算内容宏大而文辞奔放了。

肯定韩愈的文学成就，列举多类典籍体现其广泛借鉴，“闳其中而肆其外”的评价精准概括其文风，同时暗示其才华未被朝廷重视。

6.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

“少”指年少；“始知学”指开始求学；“勇于敢为”指敢作敢为；“长”指成年；“通于方”指通晓事理；“左右具宜”指处事周全；“成矣”指完善了。

整句意思：先生年少时求学，敢作敢为；成年后通晓事理，处事周全，品行可算完善了。

从成长角度赞其品行，“成矣”的结论与后文“不见信于人”形成对比，凸显世道不公。

7.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疐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

“然而”表转折；“公”指公事；“不见信于人”指不被信任；“私”指私事；“不见助于友”指不被友助；“跋前疐后”指进退两难（如狼踩胡绊尾）；“动辄得咎”指稍动即遭指责；“暂为御史”指短暂担任监察御史；“遂窜南夷”指被贬到南方（阳山）；“三年博士”指任国子博士三年；“冗不见治”指职位闲散、才能不被施展。

整句意思：但先生公事不被信任，私事不被友助，进退两难、稍动即遭指责。短暂任御史就被贬南方，任博士三年而才能闲置。

揭露韩愈的现实遭遇，“窜南夷”“冗不见治”等具体经历，是“圣贤相逢”谎言的直接证据，反驳尖锐有力。

8.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反教人为？

“命与仇谋”指命运与仇敌相伴；“取败几时”指屡屡受挫；“冬暖而儿号寒”指暖冬时孩子仍喊冷；“年丰而妻啼饥”指丰年时妻子仍喊饿；“头童齿豁”指秃顶掉牙（早衰）；“竟死何裨”指终老又有何用；“虑此”指考虑这些；“反教人为”指反而教导别人。

整句意思：先生命运多舛、屡屡受挫，暖冬孩子喊冷、丰年妻子挨饿，早衰秃顶，终老又有何用？不知考虑这些，反而教导我们？

以生活细节（饥寒、早衰）强化悲惨境遇，结尾反问直指第一段“无患有司之不公”的训诫，形成闭环讽刺，将愤懑推向高潮。

总结：

第二段以学生反驳为核心，采用“赞扬—转折—质问”结构，先从学业、儒学、文学、品行四方面盛赞韩愈，再以“然而”转入其现实遭遇，形成强烈对比。语言上，排比句增强气势，反问句强化讽刺，细节描写（如“头童齿豁”）凸显真实感。学生之口实为韩愈之笔，借他人之口倾泻愤懑，比直接抒情更具力量，深刻反映了中唐知识分子“有才难施”的困境。

第三段

原文：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插图]、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縻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役役，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详解：

1.先生曰：“吁！子来前！”

“吁”为感叹词（含无奈）；“子来前”指你过来。

整句意思：先生说：“唉！你过来！”

以平和语气回应，与学生的激烈形成对比，暗藏不容置疑的态度，开启辩解。

2.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niè、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

“夫”为发语词；“杗”指屋梁；“桷”指屋椽；“欂栌”指斗拱；“侏儒”指短椽；“椳、niè、扂、楔”均为门的部件（门臼、门中竖木、门闩、门旁柱）；“各得其宜”指各得其所；“施以成室”指用来建房；“匠氏之工”指工匠的技艺；“玉札、丹砂”等指名贵药材；“牛溲、马勃”等指普通药材；“俱收并蓄”指全部收纳；“待用无遗”指备用无遗漏；“医师之良”指医师的高明；“登明选公”指选拔公正；“杂进巧拙”指不论优劣都录用；“纡余为妍”指随和为美；“卓荦为杰”指卓越为杰出；“校短量长”指衡量长短；“惟器是适”指按才能任用；“宰相之方”指宰相的治国之术。

整句意思：粗木作梁、细木作椽，斗拱、短椽、门部件各得其所，用来建房是工匠的技艺；名贵药材与普通药材都收纳备用，是医师的高明；选拔公正、不论优劣都录用，按才能任用，是宰相的治国之术。

连续以工匠、医师、宰相为喻，阐述“量才录用”的理想，看似为朝廷辩护，实则以“各得其宜”反讽宰相未能做到“登明选公”。

3.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

“昔者”指从前；“孟轲好辩”指孟子善于辩论；“孔道以明”指孔子之道得以阐明；“辙环天下”指周游列国（车辙遍布）；“卒老于行”指终老于旅途；“荀卿守正”指荀子坚守正道；“大论是弘”指弘扬儒学理论；“逃谗于楚”指逃到楚国避谗；“废死兰陵”指被罢官死于兰陵；“是二儒者”指这两位大儒；“吐辞为经”指言论成经典；“举足为法”指行为成准则；“绝类离伦”指出类拔萃；“优入圣域”指跻身圣人之列；“其遇于世何如”指他们在世上的遭遇如何。

整句意思：从前孟子善辩，阐明孔子之道，周游列国却终老旅途；荀子坚守正道，弘扬儒学，逃到楚国避谗，罢官死于兰陵。这两位大儒言论成经、行为成法，跻身圣域，他们的遭遇又如何呢？

以孟子、荀子的“贤而不遇”为例，说明古今同理，既是自我安慰，也暗含对世道的批判——连圣人都如此，自己的遭遇不足为奇。

4.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縻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役役，窥陈编以盗窃

“今先生”指现在我（韩愈自称）；“不由其统”指不合儒学正统；“不要其中”指不得要领；“不济于用”指无用；“不显于众”指不突出；“犹且”指尚且；“月费俸钱”指每月耗费俸禄；“岁縻廪粟”指每年消耗官粮；“子不知耕”指孩子不会耕种；“妇不知织”指妻子不会织布；“乘马从徒”指骑马带随从；“安坐而食”指安逸坐食；“踵常途之役役”指循规蹈矩、拘谨奔波；“窥陈编以盗窃”指抄袭古籍（自谦说法）。

整句意思：如今我学习虽勤却不合正统，言论虽多却不得要领，文章虽奇却无用，品行虽修却不突出。尚且每月耗费俸禄、每年消耗官粮，孩子不会耕、妻子不会织，骑马带随从、安逸坐食，循规蹈矩、抄袭古籍。

刻意自贬，以“学不统”“言不中”等否定自身，实则反讽——若真如此无能，朝廷为何任用？这种“自嘲”比直接辩解更具力量。

5.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

“然而”表转折；“圣主不加诛”指君主不杀我；“宰臣不见斥”指大臣不罢我；“非其幸欤”指难道不是幸运吗；“动而得谤”指稍动即遭诽谤；“名亦随之”指名声也随之传播；“投闲置散”指被安置在闲散职位；“乃分之宜”指本就该如此。

整句意思：但君主不杀我、大臣不罢我，难道不是幸运吗？稍动即遭诽谤，名声也随之传播，被安置在闲散职位，本就该如此。

继续以反话自我安慰，“幸欤”“分之宜”的表面接受，暗含“大材小用”的不甘，情感复杂。

6.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若夫”指至于；“商财贿之有亡”指计较财富有无；“计班资之崇庳”指计较官阶高低；“忘己量之所称”指忘记自身能力；“指前人之瑕疵”指指责上级过错；“诘”指责怪；“杙为楹”指用小木桩当柱子；“訾”指指责；“昌阳引年”指用菖蒲延年；“豨苓”指猪苓（利尿药）。

整句意思：至于计较财富、官阶，忘记自身能力而指责上级，就像责怪工匠用小木桩当柱子、指责医师用菖蒲延年却想改用猪苓（利尿药）。

以比喻讽刺追名逐利者，既回应学生的质问，也暗含对朝廷不辨贤愚的批判，结尾余味悠长。

总结：

第三段为韩愈的回应，以“比喻—典故—自贬—讽刺”层层展开。通过工匠、医师、宰相的比喻阐述“量才录用”，借孟子、荀子的典故宽解自我，以自贬之词反讽现实，最终以比喻讽刺逐利者。语言看似平和，实则绵里藏针，“怨而不怒”的表达既维护了尊严，又将愤懑抒发得淋漓尽致。全文通过主客问答，将个人遭遇升华为知识分子的普遍困境，体现了韩愈“不平则鸣”的文学主张。

02杨明：《进学解》赏析

韩愈《进学解》，旧说作于唐宪宗元和八年（813）。是年韩愈四十六岁，在长安任国子学博士，教授生徒。进学，意谓勉励生徒刻苦学习，求取进步。解，解说，分析。全文假托先生劝学、生徒质问、先生再予解答，故名《进学解》；实际上是感叹不遇、自抒愤懑之作。

文章分三段。

第一段是国子先生勉励生徒的话。大意谓方今圣主贤臣，励精图治，注意选拔和造就人才。故诸生只须在“业”和“行”两方面刻苦努力，便不愁不被录用，无须担忧用人部门的不明不公。“业”指学业，读书、作文都属于“业”。“行”指为人行事，所谓“立言”即发表重要见解也属于“行”。韩愈认为这二者是主观修养的重要方面。例如他曾作《五箴》以儆戒自己。其中《游箴》感叹自己少年时学习的劲头和精力很足，而如今年岁大了，便不如少时了；痛心地说：“呜呼余乎！其无知乎！君子之弃，而小人之归乎？”可见他始终念念不忘学业之重。又《行箴》要求自己的言行合乎正义，认为这样做了，便虽死犹生。还说“思而斯得”，要求自己一言一行都须认真思考。可见《进学解》中关于“业”和“行”的教诲都不是泛泛之语，而确是韩愈所执著的立身处世之大端。

第二段是生徒对上述教诲提出质问。大意谓先生的“业”、“行”均很有成就，却遭际坎坷，则业精行成又有何用呢？先说先生为学非常勤勉，六经诸子无不熟读精研，叙事之文必记其要略，论说之文必究其深义，夜以继日，孜孜不倦；次说先生批判佛、老，力挽狂澜，大有功于儒道；再说先生博取先秦西汉诸家文字之长，写作古文已得心应手；最后说先生敢作敢为，通晓治道，为人处事，可谓有成。

这四个方面，一、三相当于“业”，二、四相当于“行”。验之韩愈其他诗文，可知这里生徒所说实际上是韩愈的自我评价。以学而言，他曾说自己“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凡自唐虞以来，编简所存……奇辞奥旨，靡不通达”（《上兵部李侍郎书》），并能穷究奥妙，达于出神入化之境。以文而言，他以“文书自传道，不仗史笔垂”（《寄崔二十六立之》）自许，欲以古文明道，传世不朽。以捍卫儒道而言，他说道统久已不传，即使荀子、扬雄也还有小疵，隐然以上继孟子、振兴儒学自期（见《原道》等文）。以为人行事而言，他自称“矫矫亢亢，恶圆喜方，羞为奸欺，不忍害伤”（《送穷文》），即坚持原则，正直不苟；又颇自负其政治才干，青年时便说已潜究天下形势得失，欲进之于君相（见《答崔立之书》）。这些评价，虽有的受到后人讥评，如有人批评他儒道不纯，但大体说来，他在这几方面确实都相当有成绩。可是其遭遇并不顺遂。下文生徒所说“跋前踬后，动辄得咎”云云，就是概述其坎坷困窘之状。

他青年时本以为功名唾手可得，然而经四次进士试方才及第，其后三次于吏部调试，都未能得官，只得走投靠方镇为幕僚的道路。至三十五岁时才被授以四门博士（其地位低于国子博士）之职。次年为监察御史，同年冬即贬为连州阳山（今属广东）县令。三年后始召回长安，任国子博士。当时宪宗新即位，讨平夏州、剑南藩镇叛乱，显示出中兴气象。可是韩愈并未能展其怀抱，却困于谗言诽谤，次年即不得不要求离开长安，到洛阳任东都的国子博士。其后曾任河南县令、尚书省职方员外郎之职，至元和七年四十五岁时又因事黜为国子博士。生徒所谓“三为博士，冗不见治”，即指一为四门博士、两为国子博士而言。冗，闲散之意。博士被视为闲官。不见治，不能表现其治政之才。“头童齿豁”，也是真实情况的写照。韩愈早衰，三十五岁时已自叹齿落发白，作《进学解》时更已发秃力羸，只剩下十来个牙齿在那里摇摇欲坠了。仕途失意和体力衰退，使他愤慨而悲哀。生徒的这一大段话，其实正是他“不平而鸣”，借以一吐其胸中块垒而已。

第三段是先生回答生徒的话。先以工匠、医师为喻，说明“宰相之方”在于用人能兼收并蓄，量才录用。次说孟轲、荀况乃圣人之徒，尚且不遇于世；则自己被投闲置散，也没有什么可抱怨。最后说若还不知止足，不自量力，岂不等于是要求宰相以小材充大用吗！这里说自己“学虽勤而不繇其统”云云，显然不是韩愈的由衷之言，实际上是反语泄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是说自己动辄遭受诽谤，而同时却名声益彰。这就更具有讽刺意味了。这里所谓“名”，主要是指写作和传授“古文”的名声。其《五箴·知名箴》就说过，由于自己文章写得好，又好为人师（其实是宣传“古文”理论），因而招致怨恨。《答刘正夫书》也说：“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据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说，韩愈就是因“奋不顾流俗”，作《师说》，教后学，而遭受谤言，不得不匆匆忙忙离开长安的。

至于说孟、荀不遇云云，看来是归之于运命，借以自慰；实际上也包含着对于古往今来此种不合理社会现象的愤慨。他看到不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生活中，总是“贤者少，不肖者多”，而贤者总是坎(土+禀)不遇，甚至无以自存，不贤者却“比肩青紫”，“志满气得”。他愤慨地问：“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均见《与崔群书》）这正是封建时代比较正直的知识分子常有的感慨。可贵的是韩愈并未因此而同流合污。他说：“小人君子，其心不同。唯乖于时，乃与天通。”（《送穷文》）决心坚持操守，宁可穷于当时，也要追求“百世不磨”的声名。

《进学解》表现了封建时代正直而有才华、有抱负的知识分子的苦闷，批判了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具有典型意义，故而传诵不绝。此外，第二段中谈古文写作一节，可供了解其古文理论和文学好尚，也值得注意。其所举取法对象止于西汉，那是因东汉以后文章骈偶成分渐多，与古文家崇尚散体的主张不合之故。所举除儒家经典外，尚有子书《庄子》、史书《史记》以及《楚辞》和司马相如、扬雄的赋、杂文等。这数家作品往往雄深宏伟，奇崛不凡，韩愈好尚正在于此。他曾称屈原、孟轲、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为“古之豪杰之士”（《答崔立之书》）。这与古文运动前期某些论者片面地将“道”与文学的审美特性对立起来，以至鄙视屈原、宋玉以下作家是很不相同的。

《进学解》以问答形式抒发不遇之感，此种写法古已有之。西汉东方朔作《答客难》，扬雄仿之而作《解嘲》，其后继作者甚多。但《进学解》仍能给人以新鲜感。这与它善于出没变化有关。如第二段先大段铺写先生之能，浩瀚奔放；再以寥寥数语写其不遇之状，语气强烈。其间自然形成大幅度的转折，而全段总的气势是酣畅淋漓的。第三段则平和谦退，似乎火气消尽；而细味之下，又感到有辛酸、无奈、愤懑、嘲讽种种情绪包孕其中，其文气与第二段形成对比。又如通篇使人悲慨，使人深思，但有的地方又似有谐趣。如先生谆谆教诲，态度庄重，而生徒却以嬉笑对之；先生为说服生徒，不得不痛自贬抑，甚至自称盗窃陈编。这些地方见出先生实处于被动，而具有滑稽意味。

总之，全文结构虽简单，但其内在的气势、意趣却多变化，耐咀嚼。它之所以使人感到新鲜，又与其语言的形象、新颖有关。如以“口不绝吟”、“手不停披”状先生之勤学，以“踵常途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形容其碌碌无为，以“爬罗剔抉，刮垢磨光”写选拔培育人才等等，不但化抽象为具体，而且其形象都自出机杼。至于“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含英咀华”、“佶屈聱牙”、“同工异曲”、“动辄得咎”、“俱收并蓄”、“投闲置散”等词语，既富于独创性，又贴切凝练，今天都已成为常用成语。又如“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等，将丰富的人生体验提炼为短句，发人深思，有如格言。在一篇不长的文章中，此类具有独创性的语句却如此之多，实在使人不能不惊叹作者在文学语言方面的创造能力。此外，本文文体系沿袭扬雄《解嘲》，采用押韵的赋体，又大量使用整齐排比的句式，读来声韵铿锵，朗朗上口，也增加了其艺术的魅力。

——古文鉴赏辞典（新一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8

03夏海:业精于勤行成于思

——读韩愈《进学解》有感

韩愈生活于中唐时期，官至吏部侍郎，但他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官职，不是政绩，而是领导了唐代中期掀起的古文运动。苏东坡赞之曰：“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相对于骈体文而言，古文是中唐以后出现的散文的特有名称，它一反魏晋南北朝崇尚对偶、声律和注重典故、辞藻的骈体文，提倡学习先秦两汉内容充实、文字质朴的文章；它反对文章佶屈聱牙、艰涩难懂，提倡文风自然清新、通俗易懂。古文运动是学古而不是复古，适应了当时经济社会发展的需求，客观上有利于文化的普及和教育的大众化，具有历史进步意义。韩愈为此写了大量的古文，包括赋、诗、论、说、传、记、赞、书、序、状、表、哀辞、祭文、碑志以及杂文等各种文体。《古文观止》十分推崇韩愈，收录他的文章二十四篇，仅次于《左传》。《进学解》是韩愈文章的名篇，既沿用了汉代赋体的形式，又夹杂着散文化的句子，行文活泼多变，语言隽永简练。更重要的是，《进学解》阐述了韩愈关于人生学业和德行的认识，写下了千古名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进学解》是韩愈四十六岁在长安任国子学博士、教授学生时所作。进学，是勉励学生刻苦学习，取得进步；解是对学生疑问的解析和说明。《进学解》是韩愈以师生对话的方式，讲解自己治学和修德方面的经验，劝诫学生怎样读书学习，取得学业和德行进步。全文四百余字，分为三段，第一段是假托先生劝学，写国子先生对学生训话，大意是说方今君圣臣贤，励精图治，注意选拔和造就人才，作为学生，只须在学业和德行两方面刻苦努力，便不愁不被录用，无须担忧用人的不明不公。第二段是学生质问，写学生对国子先生的教诲提出责疑，大意是说先生在勤勉、学问、文章和为人四个方面都很有成就，却遭遇坎坷，仕途不幸，以致“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反教人为？”第三段是先生予以解答，大意是说用人要兼收并蓄，量才录用。自己现在就职于国子学博士，是恰如其分的安排。如果还要不知足，“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意思是，这如同责问工匠为何不用木橛当柱子，或者想要推荐豨苓，便指责医师不该用昌阳去延年益寿。昌阳即菖蒲，久服可以长寿。豨苓指主泄的中药材，与菖蒲的作用正好相反。

品读《进学解》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历来认为，《进学解》是韩愈运用委婉曲折、含而不露的手法，讥讽当时社会的庸俗腐败，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而他的经历，正好与这一看法契合。韩愈从十九岁开始，三次参加礼部主持的进士考试，三次落第；第四次是由于贵人举荐，才得以及第。进士及第之后，还得通过吏部的“省试”，才能授官，结果又是三次应考，三次落第。授官之后，韩愈还是不顺利，《进学解》借学生之口说：“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意思是，韩愈在公事方面不能被人信任，私事也得不到朋友的帮助，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动不动就招来灾祸。刚刚当上御史不久，就被贬到南方少数民族地区，做了三年国子学博士，身处闲散的职位，表现不出政绩。命中注定运气不好、事事遇阻，于是屡屡地遭受失败。

这些人生的曲折与不幸，确实使韩愈有话要说，有委屈要诉说，以致《新唐书·韩愈传》记载：“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喻。”但是，我总觉得这些看法不够全面、有所偏颇，也贬低了《进学解》的人文意义和历史价值。如果《进学解》真是批评嘲讽当朝的权贵们，那为什么当朝宰相们第二年看到《进学解》后，不但没有责怪和贬抑韩愈，反而提升他为礼部郎中和史馆修撰？如果《进学解》没有思想内容和深刻哲理，仅仅是一篇发发牢骚的文章，那它怎么能流传千古，至今仍为人们吟诵不已。因此，《进学解》的主旨不是批判和揭露当时社会政治黑暗，也不是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思想感情，而是阐述学业和德行的意义、治学和修德的方法以及学业与社会、学业与前途的关系。只有这样认识《进学解》，才能解释这篇文章具有的重要价值和旺盛生命力。

《进学解》的中心思想是学业要勤。这是韩愈一贯的主张，所以他有一副治学名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韩愈自己就是勤奋学习的典范，《进学解》为我们刻画了一个勤勉刻苦、孜孜不倦的读书人形象，“先生之业，可谓勤矣”。这个形象告诉我们：学业要勤，首先是充分利用时间，“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白天不够用，就要把晚间利用起来，而且是一年四季如此，长期坚持不懈，绝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们知道，时间对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而每个人利用时间却是不平等的。古往今来，凡是学业有成的人，都是刻苦学习、终身学习，既利用白天，又利用晚间；既利用工作时间，又利用业余时间。那些把夜晚和业余时间用在消遣和娱乐的人，在学业上肯定是一事无成的。

鲁迅先生说过一句名言：哪里有天才，我只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了。这说明古今贤达的心灵是相通的。学业要勤，更须多读书读好书，“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意思是，口中不断地诵读六经的文章，手里不停地翻阅诸子百家的著述。所谓“六经”，是指《诗经》、《尚书》、《礼记》、《乐经》、《周易》和《春秋》；诸子百家是对春秋战国时期各种学术流派的总称，主要指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和纵横家。我们知道，冰山一角是依靠海平面下巨大的冰山体支撑的，学业有成的基础也是靠宽广的知识面和精深的专业素养。没有基础的牢固，就不可能有大楼的高耸。这个基础就是读更多的书，学更多的知识，融会贯通，自成一家。

学业要勤，还须口手并用、眼到心到。“口不绝吟”、“手不停披”，不仅表达了学习要口手并用的主张，而且还要求学习做到眼到心到。我们知道，有口无心的读书，是不可能有收获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动笔的读书，也是不可能对书本内容留下深刻印象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不思考的读书，只能造就书橱，绝对不可能造就大师。因此，《进学解》说韩愈是：“纪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意思是，对于记载史事的经典一定要摘取其中的要点，对于编纂言论的书籍一定会探索其中深奥的道理。贪婪地学习，力求有所收获。无论大小都要钻研，丝毫不可放弃。这段话既反映了韩愈读书的认真严肃，也提示了读书需要真诚的态度和科学的方法。

《进学解》的重要观点是学业和德行双修。这是对学校和老师本质的认识，说明学校和老师的职责是双重的，既要向学生传授知识，又要教育引导学生做人。对于学生来说，在校期间和成长过程中，既要学习知识技能，又要学习为人处世。学业和德行两者须臾不可分割，必须有机结合，否则，就是教育的失败。韩愈的认识是清醒的，也是连贯的。在《进学解》一开始，他就强调学生要“业精于勤”和“行成于思”；在另一篇重要文章《师说》中，他明确提出：“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传道是指对学生德行的培育，受业是指对学生知识的传授，解惑则是既解决学生在人格塑造过程中遇到的困惑，又解决学生在学习掌握知识技能方面遇到的疑问。韩愈不仅是这样认识的，也是这样实践的，作为老师，他训谕学生要学业和德行双修；作为学者，他自己是既做事，又做人，堪称楷模。《进学解》介绍韩愈在学业方面，“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即指韩愈撰写的文章内容宏大而气势奔放，学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具体表现在，“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意思是，韩愈的心神沉浸在浓郁的书香之中，仔细地品赏其中的精华；写作文章，参考的书籍堆满家中，向上取法虞、夏时代的典章，博大深沉得无边无际；周朝的多篇诰书和商代的《盘庚》三篇，实在艰涩难懂；《春秋》写得谨慎严肃，《左传》文章夸张；《易》变幻奇妙但有法则可循，《诗》内容端正而辞采华丽。往下效仿《庄子》、《离骚》，以及司马迁的《史记》，扬雄和司马相如的作品，虽然曲调不同，却同样巧妙。

读完这段话，我们就不难理解韩愈为什么能成为唐宋两朝古文运动的领袖，为什么会被后人评价为“唐宋八大家”的第一家，这是因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同时，《进学解》介绍韩愈在德行方面，“可谓成矣”，即指韩愈的人品非常成熟和完美。具体表现在：“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更重要的是，韩愈的德行有明确的价值导向，这就是儒家思想。韩愈不仅信奉儒学，而且弘扬儒学。为了倡导儒学，他敢于得罪唐宪宗，呈上《论佛骨表》，不惜被贬潮州路八千。《进学解》说韩愈是“觝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意思是，韩愈抵制和批判异端学说，排斥佛教和道家；补充儒家的遗漏不周之处，发扬光大儒学精深微妙的义理。清理茫然失落的传统事业，独自广泛搜求圣人的思想，以便继承和发扬。防堵和引导大小江河使之东归大海，力挽已经倾倒泛滥的狂暴波澜。韩愈还强调作家的道德修养，曾在别的文章中指出：“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所谓“有诸其中”、“慎其实”，都是指道德修养。

《进学解》的另一观点是要正确对待学业与社会、学业与前途的关系。任何学子都会关心自己的前途，希望通过读好书、学好业、修好行，在未来的人生中得到社会重用，对社会有所贡献。但是，一个人是否能够实现志向，是否有好的前途，是个人与社会互动过程中综合因素作用的结果。在韩愈看来，应注重打牢学业和德行的根基，不应患得患失，不应过分关注社会环境和个人前途。“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意思是，学生们只需忧虑学业不能精通，不需担心社会和有关部门的不了解；只需忧虑德行没有成就，不必担心社会和有关部门的不公道。在韩愈看来，政治清明时期，无须担忧学业与社会和前途的问题。《进学解》认为，当今圣君贤臣相逢，法令都已健全，除掉了凶恶奸邪的人，提拔了德才兼优的人，有一点长处的人都能得到录用，有一技之能的人也会受到聘用。

一般理解，这段话是韩愈伪托事实藏反语，表达他怀才不遇、不被重用的愤慨。但是，我们换一个角度思考，这段话也可理解是韩愈对太平盛世和良好用人环境的向往和理想。他告诫学生，良好的社会环境是“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即社会像发掘搜罗宝物一样，剔除次品，选出可用的，然后刮去尘垢，打磨光亮，从而造就出人才。那么，可能会有无才之人被选上，但绝不会有才的人不被任用。所以，学业与社会的关系，韩愈仍然强调学业的重要。在韩愈看来，一个人是否被重用，是否有前途，还有一个社会评价与自我期许是否相一致的问题。人才选拔的困难在于，大多数人自我期望过高、欲望太大，而国家公器、社会资源有限，从而造成很多人抱怨社会，自我感觉怀才不遇。客观地说，确有一部分人是因为社会不公、用人环境不好而未被重用，但大部分人属于自身的原因，这就是所谓的“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所以，韩愈一方面针对学生的诘问，告诉学生自己有许多不足，“学虽勤而不由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现在做国子学博士是合适的，也是幸运的，不应有所抱怨，即“投闲置散，乃分之宜”。

另一方面告诉学生，用人是一门学问，就像工匠的本事是把大大小小的木材分别用在建造房屋的部件结构，医生的本事是把各种各样的药收集以备不同病情的用处。作为用人者，既要唯才是举，又要量才录用，“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意思是，明智地用人，公正地选拔，参杂地推荐是机敏的和质朴的，委曲周全者可爱，锋芒毕露者杰出，比较他们的长处和不足，按照他们的才能分配适当的职务。因此，《进学解》最后劝诫学生，不要计较自身遭遇的穷达，而要努力做到学业的精进和德行的修成。“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这是说明学业和德行是人生的根本，个人能力大小应与职位相称，如不相应，无异是小材大用，把泄药当补药，既建不成房子，又败坏身体。

《进学解》流传以来，很多人以为它是韩愈抒泄牢骚不平和进行讽谏嘲弄，不少人把它看成是文学杰作，认为它“拔天倚地，句句欲活”。这些理解和认识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总是肤浅了一些。在我看来，《进学解》的主要价值是正确阐述了学生的学习问题，最大启示是强调了学业和德行双修。这一思想至今仍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学校的职责是培养学业和德行俱佳的学生；人既要追求知识，又要修炼品格，两者必须保持平衡，不可偏废任何一方。如有偏废，学生可能就是不合格的，人生可能就是不完整的。现实的诡异在于容易被偏废的往往是德行，而学业与德行相比，德行更重要。司马光认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君子挟才以行善，小人挟才以行恶。”因此，我们更要重视德行的培育和修炼。培育德行，实际就是涵养人文精神，提高人文素养。一个具有人文精神和人文素养的人，肯定是有德行的人。当然，培育学生和人生追求的基本要求还是德才兼备。那么，怎样实现德才兼备呢？《进学解》告诉我们：“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夏海《品读国学经典》，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6

04张弘韬：辞必己出——韩愈的写作实践

在中国文学史上，韩愈是以倡导古文、反对骈文著称的，但是从他的写作实践看，他并非一概否定骈文，而是十分注重吸收六朝骈体文的精髓。他反对形式主义，主张“修辞以明道”，又十分追求文章形式的完美，这些都可以看出韩愈既重视继承又追求开创精神。《进学解》这篇文赋正体现着在唐代古文运动影响下我国传统赋体的变革，韩愈的创作直接影响到宋代的欧阳修、苏轼。从《进学解》到《秋声赋》、前后《赤壁赋》，无一不体现出唐宋古文大家继承的创新精神。韩愈又是一位杰出的语言大师，在这篇不满千字的《进学解》中，竟为后人留下二十多个成语和格言，诸如“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提要钩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回狂澜于既倒”“佶屈聱牙”“闳中肆外”“动辄得咎”“头童齿豁”等，这些言简意赅、生动活泼、表现力极强的语言至今仍会出现在我们的口头或书面语言中，体现了韩愈散文语言的简洁、新颖、准确、生动的特点。这也体现了他“陈言务去”“辞必己出”的散文创作理论实践。

韩愈善于创造性地使用古人语言，还善于吸收当代富有表现力的口语，创造出新的文学语言，无怪他被后人称为“语言大师”。此外，精妙的设喻、精辟的议论、幽默的反语、奇特的构思等，都令人拍案叫绝。千百年来，《进学解》以其高度的艺术成就为世瞩目，传诵不衰。其再传弟子孙樵评价说：“韩吏部《进学解》、冯常侍《清河壁记》，莫不拔地倚天，句句欲活，读之如赤手捕长蛇，不施控骑生马，急不得暇，莫可捉搦，又似远人入太兴城，茫然自失。”在激赏奇文时，不也指出了韩愈的学识与性格吗？

《旧唐书·韩愈传》全文采录《进学解》后云：“执政览其文而怜之，以其有史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比部郎中，从五品上，属尚书省，时在元和八年（813）三月二十二日。当时宰相是李吉甫、李绛和武元衡。李吉甫监修国史，急需修史人才，韩愈是合适的人选。从《韩愈比部郎中史馆修撰制》：“太学博士韩愈：学术精博，文力雄健，立词措意，有班、马之风；求之一时，甚不易得。加以性方道直，介然有守：不交势利，自致名望。可使执简，列为史官，记事书法，必无所苟。仍迁郎位，用示褒升。可依前件。”可见当权者对他学业、人品的评价很高。从当时朝廷的政治形势看，对韩愈有利。李绛与韩愈为同榜进士，是同年友；武元衡与韩愈早在贞元十八九年就有交往，当时武元衡为左司郎中，韩愈为四门博士、后为监察御史。

——张弘韬《韩愈传》，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4.2，题目是编者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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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汇评

［唐］孙樵：譬玉川子《月蚀诗》、杨司成《华山赋》、韩吏部《进学解》、冯常侍《清河壁记》，莫不拔地倚天，句句欲活。读之如赤手捕长蛇，不施控骑生马，急不得暇，莫可捉搦。又似远人入太兴城，茫然自失。讵比十家县，足未及东郭，目已极西郭耶！（《孙樵集》卷二《与王霖秀才书》）

译文：譬如玉川子的《月蚀诗》、杨司成的《华山赋》、韩吏部的《进学解》、冯常侍的《清河壁记》，无不气势雄伟、顶天立地，每一句都生动有力。读这些作品，就像空手捕捉长蛇，像驾驭未经驯服的野马，仓促间无暇应对，根本无法把握。又像远方之人进入大兴城，茫然不知所措。哪里像那些平庸之作，如同身处小县城，脚还没到东城，目光已经能看到西城了呢！

［宋］叶梦得：古今文辞，变态已极，虽源流不免有所从来，终不肯屋下架屋。《进学解》即《答客难》也，《送穷文》即《逐贫赋》也，小有出入，便成一家。（《避暑录话》卷上）

译文：古往今来的文辞，变化形态已经到了极致，虽然在源流上不免有所承袭，却终究不肯在别人的屋子下再架屋子（模仿重复）。《进学解》就是源于《答客难》，《送穷文》就是源于《逐贫赋》，但稍有差异变化，就成了独特的一家之作。

［宋］王十朋：韩退之《进学解》，盖扬子云《解嘲》、班孟坚《宾戏》之流也，然文词雄伟过班、扬远矣。（《梅溪先生文集》前集卷一九）

译文：韩愈的《进学解》，大概属于扬雄《解嘲》、班固《宾戏》一类的作品，然而文辞的雄伟壮丽，远超班固、扬雄。

［宋］楼昉：设为师弟子诘难之词以伸其己意，机轴自扬雄《解嘲》、班固《宾戏》来。（《崇古文诀》卷一〇）

译文：设置师生相互诘问辩驳的言辞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这种写作机巧源于扬雄的《解嘲》、班固的《宾戏》。

［宋］黄震：类赋体，逐段布置，各有韵。（《黄氏日钞》卷五九）

译文：类似赋的体裁，逐段安排布局，各段都有韵脚。

［明］茅坤：此韩公正正之旗、堂堂之阵也。其主意专在宰相。盖大才小用，不能无憾，而以怨怼无聊之辞托之人，自咎自责之辞托之己，最得体。（《唐宋八大家文钞·韩文公文钞》卷一〇）

译文：这是韩公（韩愈）如同正正之旗、堂堂之阵般的作品。它的主旨专门针对宰相。大概是（韩愈）觉得自己大才小用，不能没有遗憾，却把怨恨无聊之类的话托之于他人，把自责自咎的话托之于自己，这种写法最得体。

［清］金圣叹：其雄奇高浑，似较《客难》、《宾戏》为过之。逐句逐段细细读。（《天下才子必读书》卷七）

译文：这篇文章的雄奇高远、雄浑厚重，似乎比《客难》《宾戏》还要胜出。要逐句逐段仔细品读。

［清］储欣：其体自汉人来，其文则汉未有。自此文出，而《客难》、《解嘲》、《宾戏》接踵仿效者，于是乎绝矣。信乎其能超前断后也。（《唐宋十大家全集录·昌黎先生全集录》卷一）〇局调句字，色色匠心，雄深奥衍，固非《客难》、《解嘲》所能颉颃也。（《唐宋八大家类选》卷三）

译文：它的体裁源自汉代人，它的文辞却是汉代所没有的。自从这篇文章问世，那些接踵仿效《客难》《解嘲》《宾戏》的作品，就从此绝迹了。诚然，它能够超越前人、断绝后世模仿之路啊。〇布局格调、字句运用，处处体现匠心，雄奇深奥、意蕴绵长，自然不是《客难》《解嘲》所能抗衡的。

［清］何焯：有轻世肆志之意，然怨而不怒，亦无愧词。（《义门读书记》卷三一）

译文：（文章）有轻视世俗、放纵情志的意味，然而虽有怨恨却不愤怒，也没有愧对自己的言辞。

［清］林云铭：首段以进学发端，中段句句是驳，末段句句是解，前呼后应，最为绵密。其格调虽本《客难》、《解嘲》、《答宾戏》诸篇，但诸篇都是自疏己长，此则把自家许多伎俩，许多抑郁，尽数借他人口中说出，而自家却以平心和气处之。看来无叹老嗟卑之迹，其实叹老嗟卑之心，无有甚于此者，乃《送穷》之变体也。至其文，语语作金石声，尤不易及。按本传，公作是篇，宰相见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考元和六、七年，宰相为权德舆、李绛，皆有文名，自然针芥相投，爱才汲引，不比贞元中赵憬辈，见三书而漠无一报也。呜呼！文章知己，岂不以其气类哉！（《韩文起》卷二）

译文：首段以钻研学问开篇，中段每句都是辩驳，末段每句都是解释，前后呼应，最为周密。它的格调虽然效仿《客难》《解嘲》《答宾戏》等篇，但那些篇章都是自我陈述自己的长处，这篇却把自己的许多本领、许多抑郁之情，全都借他人之口说出，而自己却以平和的心态对待。表面上看没有叹老嗟卑的痕迹，其实叹老嗟卑的心情，没有比这更强烈的了，是《送穷文》的变体。至于它的文辞，每句都如金石发声般铿锵有力，尤其难以企及。根据本传记载，韩公写了这篇文章，宰相看后惊叹他的才华，改任他为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考查元和六、七年，宰相是权德舆、李绛，都有文名，自然与韩公意气相投，爱惜其才华而提拔他，不像贞元年间赵憬等人，看到韩公的三篇文章却冷漠无回应。唉！文章的知己，难道不是因为意气相投吗！

［清］方苞：退之为此文，与作《毛颖传》同，此示其才无所不可，盖别调也。而茅鹿门以为正正之旗，堂堂之阵，是谓不知而强言。（引自《海峰先生精选八家文钞》）

译文：韩愈写这篇文章，和写《毛颖传》一样，这是显示他的才华没有什么不能写的，大概属于别具一格的作品。而茅坤认为（它如）正正之旗、堂堂之阵，这是不懂却硬要发表言论。

［清］吴楚材、吴调侯：公自贞元十八年至元和七年，屡为国子博士，官久不迁，乃作《进学解》以自喻。主意全在宰相，盖大才小用，不能无憾。而以怨怼无聊之词托之人，自咎自责之词托之己，最得体。（《古文观止》卷八）

译文：韩公从贞元十八年到元和七年，多次担任国子博士，官职长久没有升迁，于是写《进学解》来自我比喻。主旨全在针对宰相，大概是觉得自己大才小用，不能没有遗憾。却把怨恨无聊之类的话托之于他人，把自责自咎的话托之于自己，这种写法最得体。

［清］沈德潜：首段发端，中段是驳，后段是解。胸中抑郁，反借他人说出，而己则心和气平以解之。宜当时宰相读之，旋生悔心，改公为史馆修撰也。〇多用韵语，扬子云《解嘲》已然。盖用韵语，则铿锵作金石声也。（《唐宋八大家文读本》卷一）

译文：首段开篇，中段是辩驳，后段是解释。心中的抑郁，反而借他人之口说出，而自己则心平气和地进行解释。难怪当时的宰相读了之后，很快心生悔意，改任韩公为史馆修撰。〇多使用韵语，扬雄的《解嘲》已经是这样。大概因为使用韵语，文辞就能如金石发声般铿锵有力。

［清］浦起龙：语准分际，故能洁；衷见信守，故能坚。此体易入哗嚣，易堂深訾之。愚于《客难》后，持择止是。（《古文眉诠》卷四七）

译文：语言合乎分寸界限，所以能简洁；内心有坚定的信念操守，所以能刚健有力。这种体裁容易陷入喧哗浮躁，易堂（人名）对此深加诋毁。我在《客难》之后，认为值得持守选择的也就是这篇了。

［清］蔡世远：此篇辞涉愤激，宋儒为己之学，定不如此。然公自叙其读书求道之苦心，不可没也。且如“寻坠绪之茫茫”数语，谁人能有此志向？“《春秋》谨严”数语，谁人能有此识解？勿论《七发》、《七哀》等不足比伦，即《宾戏》、《解嘲》等篇，亦相悬绝也。（《古文雅正》卷八）

译文：这篇文章言辞涉及愤激之情，宋儒为自己治学，定然不会这样。然而韩公自述他读书求道的苦心，是不可埋没的。况且像“寻坠绪之茫茫”几句，谁能有这样的志向？“《春秋》谨严”几句，谁能有这样的见识理解？不用说《七发》《七哀》等作品不足以与之相比，即便是《宾戏》《解嘲》等篇章，也相差极远。

［清］曾国藩：仿东方朔《客难》、扬雄《解嘲》，气味之渊懿不及，而论道论文二段精实处过之。“《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韩公于文用力绝勤，故言之切当有味如此。（《曾文正公全集·求阙斋读书录》卷八）

译文：（这篇文章）效仿东方朔的《客难》、扬雄的《解嘲》，在文气的深厚美好方面有所不及，但论道、论文两段的精当切实之处则超过了它们。“《春秋》严谨，《左传》浮夸，《易经》奇妙而有法则，《诗经》纯正而华丽；下及《庄子》《离骚》，太史公所记载的，扬雄、司马相如的作品，可谓同工异曲。”韩公在文章上用力极勤，所以能说得如此确切恰当、意味深长。

［清］李扶九：昌黎文不以雕饰为工，此篇修词，亦具排山倒海之势，如杜陵为律，力大气雄，不为偶体所缚，非六朝人所敢望也。（《古文笔法百篇》卷一三）

译文：韩愈的文章不把雕琢修饰当作专长，这篇文章的文辞修饰，也具有排山倒海的气势，如同杜甫写律诗，力量宏大、气势雄浑，不被对偶体束缚，不是六朝人所能企及的。

［清］林纾：昌黎所长在浓淡疏密相间，错而成文，骨力仍是散文。以自得之神髓，略施丹铅，风采遂焕然于外。大旨不外以己所能，借人口为之发泄，为之不平，极口肆詈，然后制为答词，引圣贤之不遇时为解。说到极谦退处，愈显得世道之乖、人情之妄，只有乐天安命而已。其骤也，若盲风懑雨；其夷也，若远水平沙。文不过一问一答，而啼笑横生，庄谐间作。文心之狡狯，叹观止矣。（《韩柳文研究法·韩文研究法》）

译文：韩愈的长处在于文气浓淡疏密相间，交错而成文章，骨力仍然是散文的风格。凭借自己领悟的精髓，稍加修饰，风采就鲜明地显现于外。主旨不过是把自己的才能，借他人之口加以发泄，为自己鸣不平，极力放肆地斥责，然后撰写应答之词，引用圣贤不得志的事例作为解释。说到极其谦虚退让之处，越发显得世道乖谬、人情虚妄，只能乐天安命罢了。文章气势急促时，如同狂风暴雨；平缓时，如同远水平沙。文章不过是一问一答，却能啼笑皆非、妙趣横生，庄重与诙谐交替出现。文章构思的巧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清］吴闿生：当子厚时，已有人疑退之不能为子云四赋，而子厚以为“退之特未作耳，决作之，加恢奇”。实则退之何尝不为，特用其实而避其名，取其意而变其体耳。（《古文范》卷三）

译文：在柳宗元那个时代，已经有人怀疑韩愈不能写出像扬雄四赋那样的作品，而柳宗元认为“韩愈只是没有写罢了，一旦决定写，会更加宏伟奇特”。实际上韩愈何尝没有写过，只是运用赋的实质却避开赋的名称，取用赋的意旨却改变赋的体裁罢了。

钱基博：《进学解》虽抒愤慨，亦道功力；圆亮出以俪体，骨力仍是散文。浓郁而不伤缛雕，沉浸而能为流转，参汉赋之句法，而运以当日之唐格。或谓“《进学解》仿东方朔《客难》、扬雄《解嘲》，气味之渊懿不及”，只是皮相之谈。其实东方朔《客难》，以“彼一时也，此一时也”柱意；扬雄《解嘲》则结穴于“亦会其时之可为也”一语，皆以时势不同立论；而《进学解》则靠定自身发挥，此命意之不同也。《客难》瑰迈宏放，犹是《国策》纵横之余；《解嘲》铿锵鼓舞，则为汉京词赋之体；而《进学解》跌宕昭彰，乃开宋文爽朗之意，此文格之不同也。所同者，则此主客之体，自譬自解以抒愤郁耳。……其实荀子板重，笔无如此之疏宕；韩非峭廉，气无如此之卷舒。而韩愈只以孟子之排调，运《论语》之偶句；而沈郁顿挫，原本太史；开阖排宕，肇开老苏。（《韩愈志·韩集籀读录》）

译文：《进学解》虽然抒发愤慨之情，也论述了治学的功力；文辞圆转明朗，采用对偶体式，骨力却仍是散文的风格。文气浓郁却不显得繁缛雕琢，深沉蕴藉却能流转自如，参用汉赋的句法，却运用当时唐代的格调。有人说“《进学解》效仿东方朔《客难》、扬雄《解嘲》，在文气的深厚美好方面有所不及”，这只是表面的看法。其实东方朔的《客难》，以“那是一个时代，这是一个时代”为核心意旨；扬雄的《解嘲》则归结于“也是恰逢那个时代可以有所作为”一句话，都是以时势不同立论；而《进学解》则依靠自身（的经历与感悟）展开，这是主旨立意的不同。《客难》瑰丽豪迈、宏大奔放，还带有《战国策》纵横家的余风；《解嘲》铿锵有力、令人鼓舞，是汉代京城词赋的体式；而《进学解》跌宕起伏、鲜明突出，开创了宋代散文爽朗的意趣，这是文章格调的不同。相同的地方，就是这种主客问答的体式，通过自我比喻、自我辩解来抒发愤懑抑郁之情罢了。……其实荀子的文章板滞厚重，笔法没有这样疏朗宕逸；韩非的文章峭拔犀利，文气没有这样收放自如。而韩愈只是用孟子的排比格调，运用《论语》的对偶句式；其深沉蕴藉、顿挫有力的风格，源自太史公；开合跌宕的气势，开创了苏洵的文风。

06进学解

【题解】

本文写于作者再次担任国子博士期间，“愈自以才高，屡被摈黜，作《进学解》以自喻”（《旧唐书·韩愈传》）。文章假设国子先生与学生的辩论，阐明了进德修业的道理，并借以抒发有才难展的愤懑。文中所说的“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一语，至今给人以可贵的启迪作用。

1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注释】

(1)国子先生：韩愈自称。国子指国子学，唐代的教育主管机构和最高学府，隶属国子监。韩愈当时任国子学博士。太学：此处指国子学。

(2)馆：学馆。

(3)嬉：游戏，玩乐。

(4)行：操行，品德。

(5)随：因循。

(6)圣贤：圣君和贤臣。

(7)治具：法令。毕：完全。张：建立。

(8)登崇：举用推尊。

(9)占：有。率：大都。

(10)名：占有。一艺：一技之长。庸：用。

(11)爬罗剔抉：搜罗发掘，挑拣选择。

(12)刮垢磨光：刮去尘垢，磨之使光。指培养人才时磨砺而使之高尚纯洁。

(13)有司：指官吏。

【译文】

国子先生早上走进太学，把学生们召集起来，站在学舍下面，教导他们说：“学业靠勤奋才能做到精湛，一爱上玩乐就会荒废；德行靠思考才能成就，一随波逐流就会毁掉。如今君主圣明、大臣贤良，法令制度也都建立施行了，除掉奸邪的小人，提拔任用有才能的贤人。有点儿德行有点儿本事的人就能被任用，想方设法搜罗、选拔、造就人才。只有德行和才能不够而侥幸被选拔上来的人，哪里会有德行和才能突出却没有被提拔的人呢？你们学生只要关注自己的学业能不能精进，不要担心主管部门的人眼睛不亮；只要关注自己的德行能不能成就，不要担心主管部门不公平。”

2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纪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觝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劳矣。沉浸[插图]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疐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反教人为？”

【注释】

(1)既：完。

(2)列：行列。

(3)事：事奉。这里指学生跟老师学习。

(4)披：翻动。编：著作。

(5)务：追求。

(6)捐：抛弃。

(7)膏油：油脂，灯油。晷(ɡuǐ)：日影。

(8)兀兀：劳苦的样子。

(9)觝(dǐ)排：抵拒排斥。

(10)补苴(jū)：弥补。罅(xià)：裂缝。

(11)张皇：张大，光大。幽眇：精深微妙。

(12)坠：落。绪：事业，此指儒家道统。

(13)旁：广泛。绍：继承。

(14)障(zhànɡ)：动词，防堵。百川：指百家学说。

(15)既：已经。倒：倾泻。

(16)[插图](nónɡ)郁：浓厚。

(17)含英咀华：比喻欣赏、体味或领会诗文的精华。

(18)姚姒(sì)：姚是虞姓，姒是夏姓。这里指《尚书》中的《虞书》、《夏书》。

(19)周诰：周时的诺文，指《尚书》中的《大诰》、《康诰》、《酒诰》、《召诰》、《洛诰》等篇。殷盘：殷时的盘铭，指《尚书》中的《盘庚》三篇。

(20)佶(jí)屈聱(áo)牙：文字晦涩难解，不通顺畅达。

(21)葩(pā)：文辞华丽。

(22)闳：通“宏”，大。肆：奔放。

(23)方：道理。

(24)成：成熟，完备。

(25)跋前疐(zhì)后：《诗经·豳风·狼跋》有：“狼跋其胡，载疐其尾。”是说老狼往前踩住自己颔下的悬肉，往后则被尾巴绊住。比喻进退困难。跋，踏。胡，老狼颔下的悬肉。疐，绊。

(26)御史：御史大夫。专掌监察。

(27)南夷：南方少数民族地区。贞元十九年(803)，韩愈由监察御史贬为阳山（今广东阳山）令。

(28)三年博士：韩愈在元和年间共做了三年国子博士。

(29)冗不见治：指在国子博士这个闲职上，政治才能得不到施展。冗，闲散。见，同“现”。

(30)命：命运。仇：仇敌。谋：打交道。

(31)童：山无草木。这里比喻秃顶。齿豁：牙齿脱落，露出豁口。

(32)竟：最终。裨(bì)：补益。

【译文】

国子先生的话还没说完，队列中就有人笑着说：“先生是在骗我们吧！学生跟着先生学习，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先生口里不停地吟诵着六经的文章，手里也不停地翻阅着诸子之书，对于记事的文章一定会提炼出它的主要内容来，对于记言的文章一定会探索出它深奥的道理来。不嫌其多一定要有收获，不论意义大小都不遗漏。太阳下山了，就燃灯继续，一年到头都在孜孜不倦地研读。先生的学业，可以说是够勤奋的吧。抵制异端邪说，排斥道家和佛家的学说，补充儒学的缺漏，阐明深微的含义，探寻那些失传已久的儒家道统，独自广泛搜求，继承孔孟的学说。像拦截洪水那样阻止异端邪说，使它流入东海，挽回被狂澜压倒的正气。先生对于儒家学说，可以说是立了功劳的。沉浸在如美酒般醇厚的典籍中，细细咀嚼体味它们的菁华；写起文章来，堆得屋子满满的。向上学习虞、夏之书，博大而深远；周时的诰文、殷时的盘铭，艰深而拗口；《春秋》文辞简约而谨严，《左传》记事铺张而夸大；《易经》奇幻而有法则；《诗经》纯正而华美；下及《庄子》、《离骚》、太史公的《史记》，还有扬雄、司马相如的著作，各有特色，却都是美妙精工。先生的文章，可以说是内里博大而文辞奔放华美。先生年少时就好学，勇于实践，成年以后通达事理，处事得体。先生的做人，可以说是很圆融成熟了。可是在官场上不被上司所信用，在私交上也无人相帮。先生就像狼一样，往前走会踩住自己的胡须，往后退又会被自己的尾巴绊住，动不动就招来指责。当御史没多久，又被降职贬到边远的南方。做了三年的博士，过于闲散，也表现不出什么从政的才能。你的命运就像跟你有仇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霉。暖冬时你的孩子还在叫冷，丰年时你的妻子还在喊饿。头顶秃了，牙齿掉了，你就是到老死，又于事何补呢？你不知道考虑这些，还要来教训别人吗？”

3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插图]、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縻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役役，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注释】

(1)子：你，指弟子。

(2)杗(mánɡ)：屋梁。

(3)桷(jué)：屋椽。

(4)欂栌(bó lú)：柱上承载栋梁的方形短木，即斗拱。侏儒：短椽。

(5)椳(wēi)：门臼。[插图](niè)：门中间竖的短木。扂(diàn)：门闩。楔(xiē)：门旁竖的两根长柱。

(6)施：用。

(7)玉札：即地榆。丹砂：朱砂。赤箭：天麻。青芝：又名龙芝。这四种都是名贵药材。

(8)牛溲(sōu)：即牛溺。马勃：又名马屁菌。败鼓之皮：破鼓的皮。这三种都是普通药材。

(9)登：提拔。

(10)杂：一并。

(11)纡余：缓慢之态。

(12)卓荦(luò)：卓越，突出。

(13)惟器是适：即“适器”，指根据才能来任用。

(14)方：治术。

(15)兰陵：在今山东苍山西南兰陵镇一带。荀卿曾为兰陵令，后被废，就死在这里。

(16)绝类离伦：超越同类。

(17)要(yāo)：求。

(18)縻(mí)：同“靡”，耗费。廪(lǐn)：米仓。

(19)从：使……跟从。

(20)踵(zhǒnɡ)：跟着。役役：拘谨的样子。

(21)窥：看。

(22)见：被。斥：指罢免官职。

(23)财贿：财货，财物。

(24)班资：班列资格，官品。庳(bì)：低。

(25)量：分量，指才能的高低。

(26)诘：责问。杙(yì)：小木桩。楹(yínɡ)：柱子。

(27)訾(zǐ)：指责。昌阳：即菖蒲，据说久服可以延年益寿。引年：延长寿命。

(28)豨(xī)苓：即猪苓，有利尿作用。

【译文】

先生说：“咦！你走到前面来！粗的木料做房梁，细的木料做椽子，斗拱、梁上短柱、门枢、门橛、门闩、门两旁的木柱，都安排得很合适，用以建成房子，那是木匠技术高明的地方。地榆、朱砂、天麻、龙芝、牛溺、马屁菌、破鼓的皮，都收存起来，日后取用，没有遗漏，这是医师高明的地方。选拔人才明察公平，无论能力强弱，都能选用，随和是美好的品德，卓尔不群是杰出的品德，考校个人的优长和短处，根据他们的才能将其安排到合适的工作中，这才是当宰相的本事。从前孟子喜欢辩论，孔子之道才因此发扬光大，可他的车辙遍天下，最后却终老于周游列国的行途中。荀子信守孔子之道，弘扬了儒家博大精深的学说，最终却为了躲避谗言逃到楚国，终于丢了官职死在兰陵。这两个大儒，言论被当成经典，行为被当做别人效法的准则，出类拔萃达到圣人的境界，他们在世上的遭遇又如何呢？现在先生我学习虽然勤奋却没成什么系统，言论虽多却没有把握要点，文章虽然奇特却没有实用，德行虽然修习了却不能出众。何况还年年月月花费国家的俸钱，消耗着国家的粮米，孩子不会种田，妻子也不会织布；骑马时后面跟着奴仆，安然地坐着吃饭。拘谨地按照常规行事，东挪西抄地做着学问；但是圣明的君主并不责罚我，主管的大臣也不斥逐我，难道我还不够侥幸吗？动不动就遭到毁谤，名声跟着被毁。我被弃置在闲散的位置上，正是理所应当的事。如果还要算计财产的有无、官职的高低，忘了自己的本事有多大，还要来指摘前人的毛病，这就好比去责问工匠没拿小木桩来做厅堂的大柱子，指责医师用能延年益寿的菖蒲而让他用利尿导泻的猪苓去做长寿药！”

——钟基、李先银、王身钢译注《古文观止》(精)上下册，中华书局，2022.8